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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西海沿岸。

这一天的上午,天高云淡,浅浅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却没有遮住日光,广袤的丛林都笼罩在明亮的天光之下。

一道道低沉的吼声,连接到一起,毫无间断,从林子里面传出来沉闷冲撞的声响,一些直径不大的树木直接被撞倒,树冠倾斜,整棵树逐渐平躺在林间。

一条肥硕肮脏的身影,在这样的动静里面,一下子从丛林里面冲到了大路上,在路边留下了一串湿润的泥印。

这是一头野猪,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层泥浆在身上,弄的浑身都暗黄一片。

但是,它全身上下除了那两根獠牙之外,从额头位置生长出来的一根尖角,仍然不是区区的烂泥,就可以掩盖的异常痕迹。

显然,这头野猪是一头变异生物,看它刚才撞断那些树木的威势,寻常的马车吃它这一撞,怕是要当场车翻人亡,轮子和车厢都要被踩的稀碎。

可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有这么巧,就在这头野猪冲上大路的时候,从道路南方,一道快马加鞭的身影,正收不住势的直冲过来。

马背上的骑手看起来是一个传令兵的打扮,本来就不知经历了些什么,神态有些慌乱,衣裳也是一片凌乱,还沾了一些血迹,一看到这头跑起来隆隆作响的野猪突然窜出,顿时吓得亡魂大冒,力图勒马避让。

唏律律……

传令兵屁股底下的骏马一声长嘶,两只前蹄腾空,整个马身几乎竖立起来,要向一侧翻倒。

说时迟那时快,传令兵心惊胆战,不知所措,伏在马身上,就要随着整匹马的身子,一块倒落下去,摔成重伤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

只觉得一个有些瘦小的黑衣人影,突然出现在他前方的半空中,一手揽在了这匹骏马的头顶。

一匹马加上一个传令兵,无论是重量还是体积,都远比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影要大上五六倍也不止。

但是这个人只是那么将手一揽,整匹骏马就像是一具提线木偶一样,轻忽顺畅的从急停腾空的姿态,向右前方扑出。

骏马的方向,比原本直线狂奔过来的样子,偏离了一定的角度,四蹄落地,带着马背上的人,哒哒哒哒直奔出去。

骏马的身子和沉闷冲撞过来的野猪,逆向擦肩而过,斜着冲出大路十五六步之后,才在路边上的草地减速停下。

马背上的骑手一阵激烈的喘息,惊魂未定,回头看过去,刚好看到那头野猪的两根獠牙,被黑衣人双手掰断,反过来插入野猪头颅中的样子。

狂奔而去的野猪在这样凶残的阻拦方式之下,咚的一声停顿住了,发出一声震动山林的惨嚎,身上的泥浆四处飞溅。

拦在它前方的黑衣老人,好像有着完全与瘦弱的身影不相衬的沉重感,就像是一座钢铁雕像且在地下打了五六尺深的根基,正面抵抗了这一头大野猪的冲撞,竟然寸步不移。

这一声惨嚎急速的衰落,当黑衣老人松开手的时候,野猪的身体无力的倒下去,已经彻底断绝了性命。

“第二百七十一只。”

黑衣老人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数字来,随即身上轻轻一抖。

刚才这只野猪狂冲而至,被他双掌断牙入脑骤然按住,在这一冲一停之间变化太快,身上的泥浆因为惯性,有不少都溅射到黑衣老人的袖子、胸口。

他身上这件黑色的衣服也只是普通的粗布料子,本来沾上了泥浆之后很难去除,一定要脱下来锤打清洗才有用。

但是随着这个仿佛用脊椎颤动发力的一抖,胸前的那些泥浆一下子都被抖了个干净,黑色的布料上,一点污渍都没有残留。

衣服整洁如新的黑衣老人直接跨过了这头野猪的尸体,走向那个传令兵。

这个老者其貌不扬,身材不高,但一双眼睛眼尾上挑,目光尖锐的像是一头鹰隼,他眼神往那传令兵身上一扫。

“你是附近的官兵,身上有伤,是出了什么事?”

“我是永汲城的守军。”

传令兵坐在马背上,分明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可是被对方的眼神一照,就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就把自己的来历、目的和盘托出。

“西海之上,有贼军进攻永汲城,城外巡防的水军大败,有一支数量恐怕过万的贼军登陆攻城,城中抵抗不住,急派我等上报求援。”

他说完了这段话之后,才脸上一呆,觉得自己把身负的急令就这样说给来历不明的人听,有些不妥,不过,事已至此,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黑衣老人听完了这一段话,修长细狭的眉毛,往下压了一压,沉思式的低声说道:“数量过万的贼军?”

黑衣老人刚才开口询问的时候,本来还以为对方可能是遇到变异程度高的野兽,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西海群岛之上确实盘踞着不少海盗,但是自从近年来,大齐火枪兵的装备更新换代,分发到各地,这些海盗几乎已经没有谁敢登陆作战,最多也就是在海上拦截一些商船。

这回居然突然涌出了过万人的贼军,还已经击败了水师,即将攻陷永汲城,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就在这个老人沉思的片刻之间,刚才野猪逃出来的那个方向上,丛林之中有几个精壮汉子追了上来,其中两人去处理野猪的尸体,另外几人则来到老人身边。

“师父,这可是个大家伙,是留着自己吃还是移交给当地官府?”

传令兵看到了这些人,才隐约明白过来,刚才这只野猪在林子里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原来却是在逃命。

黑衣老人摆了摆手,说道:“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处理这头野猪,其余人分头行动,去通知岳天恩他们,告诉他们永汲县那边有贼军攻城,数量过万,而且占据很大优势,事情恐怕有些蹊跷,我先去看看。”

黑衣老者——燕子冲又看了一眼那个传令兵,手一挥,“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啊,是。”

传令兵还有些搞不明白对方的身份,刚应了一声,就觉得一阵强风乍起,吹的脸皮有些生疼,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看过去的时候,那黑衣老人已经不见了。

永汲县,距离这片丛林地带,有十五里之遥,永汲西侧城墙上,当地县令与驻军统领,都是脸上一片惨白。

“这伙贼军,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城墙上下的喊杀声,绵绵不绝,震耳欲聋。

一方自然是当地的守军,然而另一方,这也完全不像是什么海上的盗匪,军容整肃,士气高涨,足足上万人的军队,身上的制式甲胄,质量不亚于大齐这边的精兵。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从海上袭来的军队绝不可能是什么海盗,但是另一种猜测,也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一些。

“西大陆的军队吗,他们疯了?!”驻军统领换了弹夹之后,举起火枪,又射杀了下方的一名敌军士兵,惨白的脸色既惊且怒。

东西这两座大陆,虽然从千年之前就已经隐隐有所交集,但无论是东大陆还是西大陆,即使是最雄才伟略的帝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另一片大陆征服。

没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太远了。

即使是到了最近几十年,有最博学的向导,最好的造船工艺,要从西大陆来到东大陆,也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而且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海上的种种风暴、迷雾,足足有九成的可能,会使人一去不回。

即使是有一个如大齐这样强盛的王朝,倾全国之力,铸造一支宏伟的船队,又要考虑到后勤等问题,真正能够派出去的士兵,最多也就十万人,能抵达对方海岸的人数,估计还要少一半,这一半的人之中,能身心健康、保持战斗力的,又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半。

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赔上整个国度的未来,让两三万人,到另一片言语不通、水土不服的大陆去送死罢了。

但是,不管这些“贼军”以后会死的有多惨,至少眼下,永汲城估计是守不住了。

驻军统领心里破口大骂,又一次举枪瞄准,忽然觉得一道亮光晃了眼睛。

就在他身边,扑哧一声,一大蓬鲜血,溅了他满脸。

刚才还站在这儿的县令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片尸体,和一把钉在地上的银色双刃战斧。

呼!

银色的披风在墙头上挥舞,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了整个战场直接跳上了城墙,从城墙外侧最高的地方俯下身子来,一手拔起了战斧。

一根还在冒烟的枪管指向了他的脑袋。

来自金原公国的银袍战将罗在心,转头看过去。

满脸鲜血的驻军统领,睁着一双充血猩红的眼睛,扣下了扳机。

一颗金属弹头旋转着从枪管之中飞出。

城墙之下,此时此刻,一万多人的军队遍布在周围,有的正在死命地攀上城墙,有的正成群结队的在厮杀,将刀子斩入对方的体内,而枪头还没有从敌人的要害拔出来,又会有锋利的铁器,破开盔甲,劈开血肉。

永汲城西侧城墙竖立之地,从城墙的最南端到城墙的最北端,从护城河外到护城河内,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过去,已经到处都是兵器碰撞、鲜血洒落的图景。

而如果把视野放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在海滩上,在海面上,大齐水师的两艘楼船残骸、上百艘小船,正在熊熊燃烧。

天上的云层,好像也被这些滚滚的黑烟熏成了暗淡的颜色,附近的天色随之黯然。

还有一部分敌军操控着他们的楼船,驻扎在海上,每一个人都在眺望着远处的战场。

在这一片天空之下,天是灰的,海水被火光照得暗沉沉,如同黑色,大地,则是深沉的土地上,点缀着一些鲜红,两边的士兵,都只是在这一片大地之间移动的小石子。

嘭!

城头上,那一颗尖锐的弹头,以近似声音的速度,从灼热的枪管之中螺旋着飞出。

银袍战将的头,好像就在这个比声音还快的刹那之间,晃了一下。

驻军统领没有看到有血花迸出,不由得心头一凉。

“他娘的,这什么世道。”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和钢铁碰撞的声音,身体被扫下了城墙。

原本都守在城墙上的火枪兵,连忙朝着银袍战将的方向集火,枪声响成了一片,在城头的范围之内,几乎都短暂的把下面那些喊杀的声音给压过去了。

然而这些枪声,完全没能阻碍那个银袍战将的行动。

众多火枪兵、守军都只看到一抹银色的影子,如同飞舞旋转的银色巨蟒,从城墙之上这狭长的区域蜿蜒的扫了过去。

银色的光影过处,留下一地的血色,还有接连的惨叫,不断有残破的身体,从城头上摔落下去。

击杀了一大部分城头守军,尤其是重点针对了那些火枪兵之后,这个银袍战将,没有理会继续向上攀登的自家人马,又翻身从城墙上落了下去。

先杀拥有足够威胁力的火枪兵,再斩破城墙,让大军入城,这就是罗在心的设想。

不过就在他举起斧头的时候,上方又有一大批的人体,手舞足蹈,惨叫哀嚎着坠落下来。

这样的场景,与刚才罗在心肆虐于城墙之上的场面极其相似,不过,这一次坠落下来的,却是来自金原公国的士兵。

银袍战将仰头看去,灰暗的天色下,城头上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头发和眉毛里面都夹杂着少许银丝的老人,一手掐着一名金原公国士兵的脖子,站在城头上,弯腰向外,松开了手掌。

罗在心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上方,任由两名士兵从他自己身侧砸落下来,在地上摔的血溅如泥。

燕子冲看到这个人的应对之后,一双飞鹰的眸子里面,多了几分慎重,而杀气更寒。

银袍战将依旧仰头看着,不过手里的斧头,却嘭的一下挥向城门。

那一个瞬间,燕子冲翻身到城墙之外,头下脚上,双手十指成爪,轻而易举的切入了城墙石砖之中,用力的一拉,整个黑色的身影猛然加速,就像是九天之上坠落的一柄弩箭,贴着城墙笔直射杀下去。

他这个人,就像是一只鹰,但这个世间,哪怕是这个异变之后的世道,也绝不可能有哪一只鹰拥有他这样的速度与狠绝。

当那一条快到变得淡起来、虚化了的的影子,来到银袍战将头顶的时候,那一斧子还没有砸到城门上。

银白的双刃战斧骤然一翻,闪电似的反转,从下向上,从前向后的劈向头顶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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