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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筠:“等等!慢着,来的人是谁?”
韩渊道:“不知道,管他呢!让开!”
韩渊毕竟是个沾过血的魔修,走魔道的人杀性难抑,一旦沾血,再难企及大道。他被血誓束缚了这么久,早就憋得头重脚轻了,这些人完全是撞在了他的刀口上。
韩渊整个人已经成了一条脱缰的疯狗,哪里是“柔弱可欺”的二师兄拽得住的?
他们脚下的密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桩子,俨然阵已成,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那大网当空压了下来,魔龙身影一闪,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二者相撞,山河也动荡战栗,天上风云涌动,四下鸟兽皆惊。
随行中人有许多白虎山庄的普通弟子,他们可未必能像这些高手一样高来高去,加上控制不住受惊的飞马,一时没头苍蝇一样在空中狼狈躲闪。
白虎山庄的长老扯着嗓子瞎指挥道:“落地,落地!”
天转眼便黑了下来,那罩在他们头上的大网上不时有饱含魔气的火花闪过,活像一道道快而疾的小闪电,韩渊倒是皮糙肉厚,让那火花劈上几道不在话下,同行的年轻弟子们却倒了血霉,堪堪被那火花殃及池鱼地擦个边,立刻就得一身焦黑地从天上倒栽下去。
李筠叹了口气,弹指间,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他弃了飞马,负手御剑而立:“地面有埋伏,请诸位冷静,先不要下去。修为低微的后辈弟子退到中间来,凝神以上结八卦阵。”
那位白虎山庄长老忙道:“说得对!不许落地,都快上来!”
李筠:“……”
这位长老一定是伟大的尚庄主生前开玩笑一样捡来的。
李二爷越发感觉自己背了个好差事,然而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生疏地指点起这一大群不认识的弟子们结阵对抗天上的大网。
突然,李筠后背的汗毛一起立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从袖中抛出一张符咒,只见那小小木牌升上天空后蓦地伸来,结成了一层流光溢彩的保护膜。
符咒一出手,李筠就后悔了,这张符咒是严争鸣在黑市上收来的,之所以一直没舍得倒手卖出去,是因为相传此物是出于童如之手。
李筠还没来得及肉疼,便听一声将天空也炸裂般的雷鸣。
一个修为较低的白虎山庄弟子当场七窍流血,直接从飞马背上掉了下来。
当年朱雀塔边,水坑妖骨生异,都没有这样大的天雷。李筠悚然一惊,感觉这雷劫是专程冲韩渊来的!
随即,空中爆出一声裂帛之音,只见那符咒中的保护膜竟承受不住,从中间缓缓地撕开,顷刻就灰飞烟灭了!
那价值连城的木牌横断两截,笔直地掉了下去。
韩渊转身落在一把混乱中没了主人的剑上,面上黑龙的痕迹若隐若现,手背上的血誓红得像鲜血,神色阴鸷地仰头望着那空中的大网。
方才那道天劫不是别的,是血誓的反噬。
几条魔气从密林中冲了出来,正是在此地下绊的魔修们,将韩渊围在了中间。
奇的是当中竟夹杂着几个普通修士,个个满面仇恨,其中一人还叫嚣道:“你这魔头作恶多端,十方阵前,那些可恶的软骨头迫于你师门背景,居然不敢把你怎么样,如今我们要有仇自己报!”
李筠作为“师门背景”的代表,感觉被人当面扣了一个屎盆子在头上,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韩渊漠然看着他:“哦,原来为了除掉我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各位就和一大群作恶比我少不了多少的魔头联手了?可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佩服佩服。”
李筠听着挺解气,便笑道:“他这心魔体与本尊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嘴贱。”
嘴贱的韩渊彻底激怒了那几位突兀地混在魔修中的修士,几个人眼神一对,便联袂出了手,在头顶那道大网的护持下,他们刀枪剑戟地齐齐冲着韩渊而来。
这几人身在正道,并未滥杀犯忌,虽然手段低劣,但报仇雪恨确实无可厚非,韩渊血誓在身,只有被打的份,他要是胆敢还手伤人,没准会再招来一次前任北冥君都护持不住的大雷劫。
韩渊一拧眉,拢起袖子错身避开,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人吼道:“李筠,要你这饭桶来干什么?看热闹吗!”
李筠面无表情地将双臂抱在胸前,说道:“心魔体与本尊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心魔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
水坑在旁边听了,义愤填膺说道:“哎呀二师兄,你是未老先衰吗,怎么那么多废话,快说怎么打!”
……这门派简直没法混了。
李筠抽出腰间装饰品一样的佩剑,扬声对长老道:“请白虎山庄的道友们拦住这几个人,水坑,三昧真火破开那道网,替你四师兄那个活王八开条路,没算错的话阵眼在外,坤位!”
水坑立刻身化彤鹤,呼啸而去,天上魔网上的小火花对上天妖的三昧真火完全是自取其辱,网上顿时被她破开了一条口子。
年大大连忙凑上前来:“二师伯,我呢?”
李筠手指翻飞,凭空从袖口中捏出一张大纸,手指一点,纸片碎成了千万块,在风中纷纷散落,化成了大大小小的一群虫子,十分让人起鸡皮疙瘩。
虫子们从天而降,没入了山林草木中,转眼不见了踪影,李筠将一个小瓶子抛给年大大,对他说道:“瓶底能借这些虫子的眼看清地面有什么,你替我留神,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年大大忙搓下一身的鸡皮疙瘩,双手捧着这小瓶子,在无数细碎的画面中一目十行地试图观察地面实况,吃力地体会了一把千手千眼的艰辛。
白虎山庄有长老坐镇,弟子们勉强算是有组织,回过神来,忙一拥而上,替韩渊截住了那几个搅混水的正道修士,双方一边打一边对骂,在长老的领衔下,先是翩翩风度地问候了对方师门,打到了白热化后,又开始撕破脸面地互相问候对方已经入土的老子娘。
见他们互相拖住脚步,韩渊轻而易举地便穿过了这群正道修士的包围圈,化成一团黑雾钻入了水坑给他破开的小口,而后他一伸手,竟是隔着老远,凭空抓向了西南方位的阵眼。
整个蜀道仿佛要被他从山上拽下来,天上的大网山崩地裂地爆裂开。
几个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魔修见势不妙,立刻便要避走,空中传来一声绵长中含着暴虐的龙吟,而后翻滚着血气的黑云四溢,一瞬间,七八个韩渊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各处,一同开口道:“哪里去?”
水坑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人生好像找到了新的方向,她化为人形,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算是知道大师兄说的‘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是什么意思了。”
李筠以为她开悟,还没来得及欣慰,便听小师妹有感而发道:“除了那什么不靠谱的九连环,原来哪一道走下去都能这么厉害!”
李筠:“……”
这个师兄他是真的干不下去了!
突然,旁边的年大大“啊”了一声。
李筠没好气道:“一惊一乍干什么?”
年大大:“二师伯,地面上突然来了一群人……唉,不对,是鬼,爬得比风还快!”
李筠听见“鬼”字神经就紧张,他瞳孔一缩,伸手一拢,无数只方才被他撒到泥土中的爬虫个个跳起来,在空中接连自爆,烧成了一团团大小不一的火苗,将众人脚下的云层与魔修残存的黑雾清理出一片,地面的异变便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白虎长老头皮一炸:“噬魂灯!”
李筠神色凝重,远远地和韩渊对视了一眼——为什么会这么巧?
然而此时已经无暇让他推想什么了,原本在地面翻滚的浓重的黑云呼啸着卷上苍天,阴冷腐朽的死气扑面而来,昏天黑地。
年大大不由想起他第一次随程潜离开明明谷时见的那个山洞,本能地升起说不出的战栗。
地面鬼影幢幢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蓦然凸显——是蒋鹏。
一百多年前,李筠他们第一次在东海见到蒋鹏,他就已经没什么人样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形象也越发让人震撼。
只见他自腰部以下全隐藏在滚滚的黑雾下,好似根本没有下半身,飘飘摇摇地悬在半空,一时间也看不出他是个鬼修还是个鬼影,蒋鹏的双颊瘦削如同活鬼,脸上大片的阴影连正午日光都无法驱赶。
他打量着空中众人,忽然露齿一笑,将目光锁定在韩渊身上,蒋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涩声道:“北冥……”
被冤枉的韩渊无可奈何地收回自己所有的分身,心魔体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说他百年前就是被上任北冥君揍散的吗,怎么屁滚尿流了一百年,回来连我是不是真北冥都看不出来?”
说完,他兀自面色一变,说话的变成了韩渊本人,回答道:“上次见他,他好像还认识人,没疯得这么厉害——他真是噬魂灯的主人吗?我怎么看他快要跟那些鬼影没什么区别了?”
心魔体接话道:“哼,真是只要本座一露面,根本不用去找这些蠢货,他们都会自己找上门来讨打,正好一网打尽。”
韩渊本人飞快地换回来,正色道:“你还是少吹两句牛皮吧,真以为别人捧一捧你就有资格自称北冥了?那可是我师父的师兄,我还没入门,他就敢在青龙岛附近横行劫道了,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白虎山庄长老正好在一边听了整段匪夷所思的自说自话,听得老人家不由得悲从中来,感觉自己这条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百年来两个最大的魔头在此地狭路相逢,一个是疯子,另一个还是疯子!
这时,地面传来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千万条鬼魂魄交头接耳,听得人耳根发颤,空中升起一盏巨大油灯的虚影,怨灵呼啸而起,卷成了一道飓风,旋转中露出无数张叠在一起的人脸,这让人头皮发麻的飓风刀枪不入地冲向天空中目瞪口呆的修士,钟灵毓秀地蜀中山林里,所有被那黑雾扫了个边的草木花鸟全部凋零殆尽,群鬼贪得无厌地吸收着一切生机。
年大大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此人就是当时在明明谷附近苟延残喘、依附于六郎身上的那个肮脏又可悲的魔修。
蒋鹏恢复了……不,他甚至比百年前更强!
韩渊嘴上放了一挂噼里啪啦的大地红,手上却丝毫不敢大意,他双手横在胸前,一把龙纹的重剑便自他掌中缓缓露出,地面的鬼修与天上的魔龙目光遥遥相对,而后同时动了手。
蒋鹏仿佛是被韩渊手中的剑刺激,手持一森森白骨,用的竟也是剑法。
两人师出同门,在这种场合下不约而同地以扶摇木剑对峙,那原本中正平和的木剑法再次表现出其变幻莫测的一面,承载着浩瀚的魔气,没有一丝一毫地违和,自行发展出了魔道版本!
李筠一巴掌拍上年大大的后脑勺,喝道:“还不让开,想死吗?”
说话间,天上地下已经完全被翻涌的魔气覆盖了,其他人不管是哪边的,全都顾不上争斗,退至一边,不敢插手两大魔头的龙争虎斗。
可是偏偏来了个胆大的,只听不远处突然传来“呛啷”一声利剑出鞘之音,一道极亮的剑光横斜而来,竟悍然插入两大魔头之间。
元神之剑!
李筠脸上先是一喜,以为是严争鸣提前赶到,随即又是一惊——不对,这剑修虽然也有元神,却与他那已入剑神域第二层的大师兄不在一个境界上!
再一看,来者竟是原天衍处的游梁。
他的剑与蒋鹏手中骨头撞在一起,剑身上的符咒之力乍起,好像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清啸一声扑向白骨上缭绕的鬼气,鬼气仿佛遇到大风的火苗,顷刻间抖动了一下,随即又十倍地反扑回去。
韩渊横剑架住蒋鹏的鬼气,同时一掌拍向游梁,冷冷地道:“别在我眼皮底下找死,还得连累我受天雷劫,滚!”
游梁的剑已经肉眼可见地染上了黑气,他脸色顿时苍白下去,面色却很镇定,飞快地说道:“前辈,我是来送信的——玄武堂以卞旭为首,纠集了一群与你有深仇大恨的修士,打算置你于死地,这些人只是幌子,他们有后招,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获悉你们行程的,现在我的一个朋友正尽量替你们拖延时间,你最好快走!”
就这两句话间,韩渊与蒋鹏已经互不相让地交手了百十来个回合,两人脸上各自黑气缭绕,硬碰硬地谁也不肯迂回,都被对方伤得不轻,谁也没将游梁的话听进去。
那两个疯子听不进去,李筠却不聋,他心里飞速转念——游梁作为一个性情孤僻的剑修,所谓“朋友”顶多就是天衍处的那一伙,眼下天衍处遭受重创,分崩离析,谁还有闲心管他们的事?
除了赭石!
这次水坑难得反应极快,她一直负责给赭石送信,自然有联络工具,闻言飞快地从身上摸出一根灰扑扑的麻雀羽毛,只见不过几个转瞬,那羽毛的一端已经失去了生命力,黯淡了下去!
水坑:“真是赭石大哥!”
李筠喝道:“韩渊,住手!”
韩渊充耳不闻……或许他听见了,但是此情此景已经容不得他决定住不住手了。
一只纸虫跳得最远,忠实地将它看见的信息回馈给了李筠,李筠借着它的眼极目远眺,周身简直起了鸡皮疙瘩——只见距离他们不到五里,一个巨大的阵法正铺,不知有多少人的真元融入其中运转,那法阵正在缓缓合拢!
李筠一咬牙,将头上的木簪拉了下来,木簪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把剑。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动用这东西,这是严争鸣留给他保命用的,其中封着严争鸣一把元神之剑。
李筠木簪上的元神剑一动,严争鸣那边立刻就感觉到了。
然而此时他偏偏无暇他顾,就在方才,程潜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倒了下来,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程潜扣在霜刃上的手无意识地抵在剑刃上,黑灯瞎火中,严争鸣直到闻到了血腥味才发现他无知无觉地割伤了自己。
霜刃疯狂地吸着主人的血,兴奋极了,隐约竟有反噬之意。
“小潜,小潜!”
程潜忍着剧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唐轸……他……是在噬魂灯中修出的元神……”
前因后果已经飞快地在他脑子里串起来——当年修为低微的唐轸恐怕和他们一样,到了北冥之海中心,循着这些魔修们开出来的通道进入大雪山秘境,可他还没有寻到金莲叶,先被罡风撞得人魂分离。
他本该和那些魔修一样,魂飞魄散的死去,然而幸也是不幸,他的魂魄刚好被吹进了噬魂灯中。
一个无主的、鬼影都已经散落的噬魂灯。
如此机缘巧合,好比盲龟浮孔,就像程潜临死一瞬间魂魄进入聚灵玉一样,唐轸得到了这个得天独厚的机会,艰难地活了下来。
只是不用想也知道,噬魂灯是大邪之物,聚灵玉却是能助人修行的灵物,唐轸在其中受过的苦肯定比程潜还要多一千倍——
但他别无选择,不是他炼化噬魂灯,就是那灯彻底的吞噬他。
最终唐轸赢了,他在噬魂灯中修出元神,自己成了那盏灯。
可这个身体毫无疑问是不完全的,因为噬魂灯这种邪物,自诞生伊始,便沾了不知多少罪业,若要彻底炼化成肉身,招来的必然不是天劫,而是天怒。
苍天一怒,能把大雪山秘境都劈成劈柴,不可能有活物能扛得过去。
除非……
程潜的声音几不可闻,好像说胡话一样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当年这些魔修要来大雪山秘境……”
传说大雪山的金莲叶能洗去人间一切罪业。
那么它也能洗去噬魂灯的罪业么?能将它彻底洗白成一件普通的灵物……就像聚灵玉那样吗?
程潜不由得又往深里想了一层,唐轸当真是拿那个带着他符咒的小鸟妖束手无策,所以才逃走的吗?
一张傀儡符而已,唐轸有上百种方法越过它。
他不怕自己听了前因,循着他的旧路到大雪山秘境来查噬魂灯来路?
还是……唐轸根本是故意想让他来?
程潜浑身发冷,百般思绪飞快闪过,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内府中的听乾坤突然大亮,程潜整个人的神识全被拉了进去,只见那听乾坤似乎遭到了挑衅,将他内府映照得灯火通明,程潜受伤的元神在内府中几乎睁不开眼。
他的神识敏感得不像话,甚至隐隐带起了封在严争鸣木剑中的那一小段,程潜感觉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不,是三个!
他所有的记忆被某种不知名的外力给平摊了出来,从扶摇山到青龙岛,一页一页,事无巨细,随后那些画面仿佛被一只手随意篡改,相依为命的师兄弟变成面目可憎的死敌,所有的温情都摇身一变成冷得彻骨的仇恨。
程潜一方面在听乾坤刺目的光芒下保持着自己的神智,清晰地分得清真实和幻觉,一方面无法压抑那仿佛从心底生出的仇恨。
同时,他好像还有第三只眼,从那木剑中焦急地回望。
识海中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杀了他——杀了他——”
这是……画魂!
唐轸当年把记忆还给他的时候,在其中下了画魂。
程潜既清醒,又难以抵挡涌到心头的杀意,被霜刃划破的手掌一点知觉都没有。
尚万年其实没有坑他,正常情况下,听乾坤确实是能帮他抵抗住画魂的,何况他还有一小段元神在严争鸣的木剑中,可以不受影响,但偏偏遇上大雪山秘境里那能吹破魂魄的邪风……
程潜已经无暇再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有心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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