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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千军,林黛玉的林,千里马的千,解放军的军。我现在是在闽省的近江县开展工作,因为工作安排的缘故,现在比较闲,其实也就是我来到近江县的第三天,作为一名思维活跃的特工人员,闲下来的话也要锻炼大脑,不能让它生锈了,就爱想些有的没的,所以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也不能免俗,开始考虑些自己觉得比较宏大或者长远的事情。

三中全会以后,改革春风吹拂神州大地。我有次坐火车去外地出差,在车上遇到一个老知识分子,这个老头很有意思,他对我有眼缘,所以并不忌讳我身上穿的军装,在和我聊天的时候说了一些很独到的观点。

说到改革的时候,他说凡有意进行改革的人,在改革之前,要么先施加恩惠以结交人心,要么就先施用刑罚,从而让人们开始警惕。而施加恩惠要从和自己关系远的底层老百姓开始,加以刑罚则必须要从与自己亲近而且地位高的大人物身上开刀。如果说施惠和刑罚哪一个要排在前面,他的看法是依照法家的道理,刑罚要是先手!先立威再拉拢人心,则大事可期。他还引经据典用了许多《宋史》里王安石变法的例子,再穿插了一些《红楼梦》里探春改革的故事。

话说我虽然书读得没他多,但是他举的这两次改革都是失败的好不好,当然,古代改革里除了商鞅变法等少数几个算是成功的,大多都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拗不过守旧势力的反扑,让后人读史时不由掩卷长叹。

然后他就开始批评当局有点过于求稳,对那些年的错误思想和路线清算批判得不到位也就罢了,也不拿下几位阻碍改革、观望犹豫的封疆大吏来祭旗,一味地玩自下而上、摸着石头过河的水磨工夫,改革乃是大势所趋却还要靠因人成事,实在是宽仁过厚,贻误时机。须知改革应从大处着手,解决核心问题则枝节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唯有树立起了权威方可兴利而除宿弊。不把这些关系理顺,未来还是要慢慢地来还旧债,归根究底是要吃大苦头的。

这位指点江山批评这一届领导有点不行,思想和我们当前的主流并不契合,看样子当年应该也被斗争得够呛,而今还是一脸忧国忧民、满腔报国热血的愤怒老头的一席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却也成为了我每次在单位里过政审关的时候必须要交代清楚的一个场景,但我还是觉得有幸认识这样一位有过一席谈话也是蛮好的事情。

他说的不一定对,但还是敢讲,而且确实也有一定道理。我不知道白斯文所描述的中央开始把目光放在组织人事制度和官员反腐是不是就被那位老先生给说中了,但是从我们在歆县拉开的“严打”斗争的大幕,却真的是在因为吃了苦头而在开始还欠债了。严厉打击刑事犯罪也就罢了,但是真的按中央的思路把严打与打击司法腐败相互结合开展起来的话,那就真的对领导干部来说是非常厉害的手段了。

这么说吧,领导干部虽然大部分只会在职务犯罪或者经济犯罪上犯错误,不在严打的打击范围之内,但是借这次严打的高压态势,打破以往的“官官相护”的壁垒,将那些飞扬跋扈触犯了法律而曾经受到权力庇护暂时逍遥法外的领导干部子弟和亲属抓出来,杀一批,同样可以起到非常巨大的震慑作用,也正是那位老先生所说的:用刑须从亲而贵者始。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前几日陈观水突然很高兴的样子跑过来喊我喝酒,当然我们不可能跑出去找个馆子开一桌,只能提着酒拿点熟食和罐头就在宿舍里喝了起来。他几杯下肚后才告诉我他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野猪”那个王八蛋被枪毙了,真的是大快人心!我知道后也跟他干了三杯。

“野猪”的父亲骁勇善战,战功显赫,也是开国将帅里数得着的人物,更难得的是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位高权重,但是“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即使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庭里也会出败类,他家里就出了一个孽子。算年纪和资历来“野猪”这家伙还算是我的叔叔辈,但他根本就是我们大院子弟中的耻辱。

国家解放后,这家伙性情粗鲁又不断作恶,走到哪就祸害到哪,所以开始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野猪”。他在学校的时候就腐化堕落利用身份骄横无礼搞特权,在外面住单间玩弄女孩子,带坏了学校风气,害得哈工的校长跑到中央告状,引起主席的高度重视,中央专门下文清除害群之马。被赶到部队里也毫不收敛,专门收听敌台,天天看“内部电影”,忘情地欣赏西方世界灯红酒绿、男欢女爱的生活。这个人呢,不但坏而且蠢,蠢到侮辱智商,收听敌台也就罢了,居然还给敌对势力的特务机关写信,说要“上山入伙”,准备和敌人取得联系后,伺机外逃,到海外去享受荣华富贵。

这国家对往海外寄信本来就查的严,更何况是寄到敌台里面宣传的收信地址呢,那还不全在我们情报部门的掌控之中,“野猪”写的投诚信当然不可能被寄出去,很快就被有关部门给截获了。用当时办案的情报界前辈评价的话来说,“我抓过这么多特务,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个人简直蠢得做猪叫!”所以大家都在背后叫他“野猪”,后来叫得多了,朋友们这样当面喊他,他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被反特部门上门抓捕的时候,“野猪”不以为耻还嘴巴横,跟办案人员大肆叫嚣说,能奈他何。可他这次是证据确凿的“卖国投敌”现行重罪,而且他还是军人身份,定性是新生的反革命分子。要是别的一般人的话,说不定都够得上枪毙了,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了。这下子他家里保他不住了,但还是拼命营救,最后也只判了几年劳教。

坐了几年牢,“野猪”老实了一阵,但狗改不了吃屎、猪改不了拱食,很快又故态复萌,又赶上那些年公检法被打倒,兵荒马乱的,据说是干了许多丧天良的坏事,但都被压了下来,我和他不在一个城市又不是一个圈子,也不是很清楚情况。但是听说“野猪”在京城里横着走的时候,陈观水和那一帮子大小兄弟就看他不惯,双方约起来狠是干了几架,互有输赢,也搞得是沸沸扬扬,热闹了好一阵。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家教严,也从不参合就是了。没想到这次“野猪”终于被抓起来打了靶,真是中央英明神武,也是报应不爽、老天开眼啊。

活该!

说起来这次就我知道的,已经杀了不少纨绔败类了,像是在京卫,连老帅的孙子都栽了,还有魔都大员的儿子,加上“野猪”这样的,这些家伙的地位算得上大院子弟里的“刘子善、张青山”了,真的是你若敢死我就敢埋,家里官再大也大不过党纪国法,你若敢作恶保不住什么时候就吃枪子,给领导干部和大院子弟们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好笑的是,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周硕周胖子提到的那个谢三红,聚众淫乱不是被关进去了吗?他家里还准备等他长点记性再捞出来,结果紧赶慢赶正好赶上严打了,得,捞也没用了,直接判了个无期。要不是国家现在对“流氓罪”的处罚管得严了,说不定也得是枪毙。

我记得当时还偷偷问陈观水,你也名声在外,没事吧?陈观水连忙摆手解释道:“我那时候是调皮,但我们老陈家的人精明着呢,打架和做事都有分寸,顶多是治安范畴里的事情,还够不上刑事,不然说不定我也得跪啊!”他那脸上生怕沾上边的样子,说明连他都惊着了,此事的影响力对我们这些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可见一斑。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正琢磨着中央最近的这一系列动作是不是和“蝴蝶来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时,肖雨城敲门后进来了。

李晨风他们连敲带打地算是把近江的司法权力迅速抓过来一些,终于可以以清查领导干部是否存在干涉司法公正行为的名义,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地把手伸到楚沐方的案子里去,见到楚沐方查明真相了。但是当初分组人力搭配的时候没考虑到现在情况会这么发生变化,把著名的刑事史学研究学者、业余作家兼刑侦专家肖雨城教授给打发到我们组里来了。

这个家伙人品欠佳,喜欢写小说只写到一半精彩的地方不写了,让读者位置深恶痛绝,爱之深责之切,但是肖雨城当年关在公安大学的老档案室里躲进小楼成一统,花了十几年时间专门研究各种旧案卷、老档案,号称“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在疑难案件的刑事侦查寻找突破口方面很有几把刷子,被老专家王启年赞誉之为“近乎于道的人”,正是现在在近江县里呼风唤雨的检查组研究案卷时急需的人才,所以上午的时候,白斯文就找了个借口悄悄地把他喊了过去,一起商量怎么处理楚沐方的案子,结果搞到现在才回来。

看肖雨城的脸色,有点心事重重,不像是已经说出了“由于结论都已经摆在你们面前,我可以荣幸地告退了”或者“在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合乎情理,那就是真相”这样子的台词的样子。难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沐方那边发生的事情会比我原来预想的要复杂一些?于是我就关切地问道:

“情况怎么样?”

肖雨城摇摇头说:

“很不好!”

“怎么了?”我追问道。

“他已经疯掉了。”

“谁?谁疯了?”我迫不及待地问,甚至抓住了肖雨城的衣袖。

“楚沐方!除了他还会是谁?!”肖雨城烦躁地说道,眉头紧锁着,看了我一眼然后细细地解释道,“组长他们找了个借口去了趟看守所,随便见了几个关在里面的犯人说说问问情况,也找到了楚沐方,结果是个疯子,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白。”

“啊!这不可能!”我已经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问题的症结,“不可能,根据我国《刑法》,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楚沐方不可能是疯子,因为他是被判了死刑的。送一个疯子上刑场,近江这边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敢干。”我飞速地背诵着法令条文,从而逆推出楚沐方不是疯子这一结论,虽然本人一直对这一条款颇有微词,但现在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简直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至少我自己已经相信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譬如说,当地看守所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中央检查组来个李代桃僵,李晨风他们见到的并不是楚沐方本人。

“楚沐方以前只是有点傻,从我们找到的相片看,他是个憨憨的大个子,在学校里一看就很好欺负的那种。但是他在神智上还是非常清醒的,在作案时是有行为能力的,当时他还是个正常人。案卷里甚至还有白水州市里的专门机构对他的民事行为能力和精神方面的鉴定文书,所以判处他死刑的合乎法律规定的,在这个地方目前看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想从这里下手的话路已经被堵死了。”肖雨城推推黑框眼镜说,“现在县里那边给我们的解释是,楚沐方这个案子影响非常恶劣,他被捕以后精神就不稳定,常常自言自语、装疯卖傻,企图逃脱法律的制裁,所以县里才特意到市里做了精神鉴定,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是他自己得知要被判处死刑后精神压力过大,自己把自己给吓傻了,但这并不能影响已经生效的判决,该枪毙还是要枪毙,拖不了多久的。”

“那有没有,那个...”我还是不甘心,又问道。

肖雨城秒懂了,“组长他们也简单检查了楚沐方的身体状况,身上确实有一些伤痕,有新有旧,看守所说是有些是他自己自残的,有些明显是外力造成的,也说是因为他是强奸杀人犯,又不懂事,在看守所里和其他犯人发生过几次争执,打过别的凡人,也被那些犯人给打过,所里为了保护他,所以暂时把他关在了单间里了。要想从刑讯逼供取证这边来推翻案子或者拖延时间的话,我们现在也找不到证据,要是霸蛮的话,影响不好。”

这次严打国家对以前“逼供信”那一套还是坚决反对的,特别是这种要判处死刑的案子,对证据链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而且必须要省高院核准以后才能生效执行的,如果在证据上有比较大的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先把楚沐方的命保下来,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让他尽快恢复清醒,然后取得他的口供以后,再交给司法机关进行处理。

当然,前提是楚沐方就是对蝴蝶行踪的那个知情人。

“那他的案子情况怎么样,你看了吗?”为了以后不留遗憾,所以现在就一定要尽力才行,我问道。

“看了,暂时没看出什么毛病,目前可以说是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不枪毙他是天理难容啊。”肖雨城抱着手悠悠地说道,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我抓了抓脑袋,总算是面对现在这个有点窘迫的现实了,本以为我们找到楚沐方以后一切真相都会大白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局面。“那我们要抓紧找到楚沐方的爸爸和妹妹了,特别是妹妹,她也很可能是知情人,必须要尽快,不能再出问题了。”

“如果要发动县里的力量帮我们找的话,我们就要在楚沐方的案子上至少找个合适的理由,不然我们拿什么借口去命令人家啊。万一他们两个躲起来了呢,那就更麻烦了。”

“是他们家里的楚辞把我们喊过来的,为什么要躲我们啊?应该看到我们就主动现身才对啊。”我自己也有点纳闷。

“林参谋,你发现了盲点,这个问题确实是问得好。”肖雨城表扬我,然后自言自语道:

“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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