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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花开的六月,整个城市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只罕见的游隼从远方飞来,在天空上翱翔,猛然从高空迅疾地俯冲下去,锋利的爪子抓起了一只田野里寻食的田鼠。近江县城的夏天,白昼是漫长的,城里星罗散布的菩提树,树高可达30米,端正典雅,冠大阴浓,撑起一片天空。在公共的花圃里和私人的庭院中,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茉莉花、三角梅、唐菖蒲、夜来香等,这些花把整个城市装扮得生动起来。
这时节,人们在阳光明媚的早晨,就已经开始一日之计的行走,把世间红尘纷扰挑在肩上,日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但这一天的上午在渐渐缩短,时间却过得非常的慢,与1983年的迷醉春风拂过的速度相比,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变化,一切的一切几乎都被凝固了、定格了,乃至几十年后,近江人都无法忘怀那一天被国家暴力机器实战演习笼罩着时的那种紧张与畏惧。
民间说道:“战争般的影像,是从屋里的窗帘背后窥到的...”
所有的交通要点、重要门户都驻有部队,官兵都严肃紧张、张开的枪刺闪着尖锐的光,说是要大家不要走动,不必慌张,演习很快就会结束。但“天网行动”的搜捕队伍如同飓风一般横扫全城之后,虽然只有与县城人口相比较微乎其微的人数被带走,却在被惊扰的每家每户中都留下了对事件的揣测,这些揣测五颜六色、形态各异,最后汇聚成各式各样版本的谣言,从这些五花八门的谣言中,闪现着近江人民群众天马行空、空前绝后与后无来者的聪明智慧与异想天开、匪夷所思和想入非非的想象能力。
其中比较流行的一个版本就是:在近江横行霸道的时任县里一把手李大同之子李小康,疯狂地爱上了县委招待所里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赵湛,但赵湛心高气傲并不喜欢李小康的纨绔,却与当时住在招待所里的中检委派驻近江县检查组一位姓陈的年轻首长一见钟情,两人打得火热。李小康得知后妒火中烧,喊着“我爸爸是李大同,谁敢把我怎么样”的口号,带人大闹招待所,结果那位陈首长只出动了一名警卫员出手,就把李小康他们十几个人给灰头土脸地打出了招待所的大门。在近江县里飞扬跋扈的李小康丢了人又丢了面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就铤而走险,当天晚上指使走狗往检查组所居住的别墅里丢汽油弹,妄图烧死这对私会的“狗男女”。李大同得知儿子闯下大祸后护子心切,便一边动用权力调警察限制住了检查组成员的自由,一边调动人脉进行缓颊企图平息事件的影响。
谁知道这位陈首长上面有人,背景通天,实力深不可测,不愿与李大同妥协,报复不过夜,当晚就派人到了城郊的地炮团调动部队,第二天早上把近江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以捉拿宝岛特务的名义追捕李小康,李小康插翅难飞,最后他困兽犹斗,丧心病狂地绑架了赵湛来威胁那位陈首长,并企图逃出近江县城意图东山再起,性情刚烈的赵湛不愿(堪?)受辱,更不愿看到陈首长为了她放弃原则,放过李小康这个近江一害,便毅然决然地与李小康同归于尽。陈首长带着部队营救赵湛时来晚一步,抱着逝去的爱人痛哭流涕,嚎啕大哭,当众对天发誓一定要李小康全家都付出惨重代价,随后中央来人对近江进行大清洗,李小康不但咎由自取害了自己,还坑了自己的父亲、母亲、爷爷、姥爷,连累整个李家被连根拔起,近江县就这样变了天。
就这样,姓陈名观水,人称“京城小白龙”的陈观水陈首长虽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到过近江,但近江到处流传着陈首长“不是猛龙,不过近江”的传说。
事情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事情,情况就是这样子的一个情况,两大纨绔争风吃醋,引起了背后山头势力的大斗法,结果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微服私访的过江龙力斩了危害当地的地头蛇,出得了书,入得了画,编得了戏,上得了台,这么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现代都市爱情故事,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反正我是信了。
其实真实的情况远比这个肖雨城这位《故事会》专栏作家所编凑出来的故事要惊险和复杂得多。
当天上午,从天穹之上俯瞰整个近江县城,整个城区几乎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大街小巷里只能看到挂着军绿色帆布车篷的军用卡车和穿着绿军装的士兵在穿梭,沿着县城主干道,一路向北,就在近江城郊南北走向出城主干道的卡口,地炮团的演习部队在这个交通要地上布置了重兵,设立了一个检查站。以往车来车往四车道的大马路上,路边摆着两层拒马,上面还拉着铁丝网,仅留下了一个口子,一根铁杆横在中央,旁边还停着一辆卸下车篷后敞篷的吉普车,充作办公联络的岗亭,构成了一个标准制式的检查站。
只有进城北往南方向靠路边停靠着一列等候放行入城的车辆,而出城方向的路上因为一路上检查站的阻拦作用加上市民们都已经知道道路暂时不通,所以除了停在路边的军用运兵卡车,只孤零零地停着一辆挂着军牌的小车,显得格外显眼。车边上站着两位军官,一位一直在抱怨着什么,气势上有点咄咄逼人,但也就仅此而已,另一位则虽然略显被动地在解释着,但应对得不卑不亢,毫不动摇,他的身后是在检查站执勤的十几名士兵,有序地散布在各个岗位上。
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工作任务和职责所在,一个是接到命令要出城去,一个是没有命令不让人出城去,双方协商不成,只能请示上级领导,大概是认为请示也是走走流程的样子,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很当一回事,虽然车里的人催得很急,但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是刻在纪律部队骨子里的意识,电话那头说要核实一下情况,那就等着呗。
等的时间比预料的要久一点,就在要出城的一方有点不耐烦的情况下,顺着大道又从城里疾驶过来一辆部队里的小车,执勤的军官认得这是团长的车,心里松了一口气,能做主的人来了,作为一名小小的连长,在演习中拦住军区的车和人,开始他还以为是武装部的那部小车,后来车上的人下来向上级汇报了以后才搞清楚这其实是军区政治部的车,说实话他的压力很大。
第二部小车上下来了四个人,分别是,我、陈观水、肖雨城和李入海。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拒绝放行,带回讯问,查明真相,如遇顽抗,就地逮捕。命令是由中检委检查组副组长李晨风同志下达的。
回到我在武装部演习指挥所小会议室里接到电话的那一幕,当时我心里是犹豫的,作为中央安排调查“蝴蝶事件”的特别行动小组,中央授予我们手上滔天的权力是用在“蝴蝶”身上的,不可能拿来为所欲为,而现在在近江,关于“蝴蝶”的一系列问题我们已经基本上查清楚了,对我们来说,“蝴蝶”的事情再小都是大事,而其它方面的事情相比较而言都已经是小事,大事要搞清楚,小事也不能糊涂,国家权力,最具权威,绝不轻许,更不能滥用,调动部队长时间地阻隔近江县城对外的联系,会带来恶劣的影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必须赶快见好就收,整个“海峡和平——1983”演习应该尽快地结束,不,是进入下一个阶段了,解除对近江县城交通、通讯等各个方面的控制,部队开始撤出县城。
在这个承上启下的节骨眼上,再毫无理由地贸然得罪军区、县委以及李大同家人背后的力量,为检查组拉仇恨,为秘密工作小组制造敌人,不是理智和冷静的行为。他们要出去就放他们出去嘛,就算以后有什么事,还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决定核实一下李芳华父亲的病情比较好,于是我交待检查站的同志等候命令,放下电话之后又要总机给我转军区第一干休所办公室了解情况,然后干休所的值班领导打电话到李芳华家关心李老的身体,事情办得意外地顺利,不一会,干休所就给我回电话说,李芳华家里人说,最近天气炎热,李老的病情起了反复,确实有点不大好。然后,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放行!
我打了一路的电话,就是最后进来的肖雨城也已经吃完了,看我有点忙的样子,又好奇电话中的内容,就在我要拿起电话的时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我便把这整个情况跟他和陈观水说了,也把我心里的想法解释给他们听了。
听完之后,他们都没说话,我就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再去请示李晨风或者白斯文,这点小事自己就可以做主,没必要再让领导为自己背锅,还显得自己那么地没有主见......
“啪”地一声,我刚拿起话筒,电话机就被一只手给用力扣住了。
“不能放行!”肖雨城严肃地说道,就是他阻止了我准备开始的通话。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道。
“有问题。”
“什么问题?”
“直觉,我的直觉。”肖雨城一脸的认真,我又看了看陈观水,“时机上太巧合了,城里的气氛已经查得这么严了,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往我们枪口上撞。”陈观水在一旁对我补充说道。
“这个时候,什么人最急着冲出我们的包围圈?”
“当然是心中有鬼的人,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到底在追查什么。”
“所以他们就会疑神疑鬼,以为我们马上就要追查到他们的身上。”
“汝虽打草,吾已惊蛇,我们虽然打草惊蛇了。”
“结果我们误中副车了,真的是意外的财喜。”
“不能放走他们,必须要马上隔离审查。”
“嗯,要马上向组长报告。”
肖雨城和陈观水两个人急速地一问一答,灵感相互碰撞,激发出耀眼的火花,我尴尬地站在一边,拿着那个话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对他们的话已经十分地认同,正是因为这份认同而心里很不是滋味,差点自作主张犯下大错,我果然还是太年轻,考虑得太不周到了。
“林参谋,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马上去向李组长报告啊?”肖雨城在一边小声地催道。
“啊!我去?!”我听到以后还傻傻地一手拿着那个话筒,一手指指自己,看看肖雨城,他歪歪脑袋说,“快去啊!”我又看了看陈观水,陈观水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指着门口说:
“是啊,快去啊,不然检查站的同志说不定顶不住了,迟则生变啊。”
“哎!我去!”我丢下话筒,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心底充满了感激。
听了我急匆匆的汇报之后,李晨风与白斯文对了一下眼神,白斯文目光一闪,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情况汇报得非常及时,刚才我和白副组长还在研究这次在近江的所有事情,怎么会这么乱,现在看来,从楚沐方的案子到别墅起火的发生,这整个混乱局面的症结和要害就在他们两个的身上了。斯文同志,此事你怎么看?”
“李组长,我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他们要走一定是为了急着掩盖更大的秘密,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要是让他们跑了,以后就没那么好抓了啊。”
“嗯,既然跳出来了,那就抓起来,审!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李晨风一言以决,拍板定案。这是下了硬上的决心了。
“不要担心他们背后有什么人,你们放胆去做,组里会给大家撑腰,哼,比后台,谁能比得过我们!”
这是李晨风在给我们三个人下达命令时的原话,为了方便工作,指挥调度地炮团的官兵配合我们,所以我还拉上了李入海陪同。
到了检查站以后,叫那个军区来的干部去靠边稍息,叫司机下车,也去靠边稍息,然后先好言好语的和李芳华说说,告诉她组织上对她的要求。
沟通是简短并失败的,李芳华在应对时一脸的戾气,以家里老爷子的身体不好为由,咬死了要马上出城,见老爷子最后一面,甚至还哭哭啼啼,对我们又是摆背景,又是博同情,还斥责我们的演习破坏军民关系,制造地方上的恐慌,导致近江的经济社会发展倒退,就是拉着儿子坐在车上死蛮都不肯下车,李小康则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在车里缩成一团,吓得瑟瑟发抖。
看样子是说不通了,对这样刁钻蛮横、自以为是的女人我们在大院里也是见得多的,仗着家里的背景以为地球都围着她转,根本就无法沟通,看来好话说的一担,不如来一棒棒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准备采取强制行动了,于是就从那辆小车边上推开,假装要商量一下,其实是为了麻痹对方,让部队的士兵上去强行把他们母子俩拉出来带走了。
正要向一旁准备好了的官兵们招手的时候,陈观水一眼就瞅见了小车的后备厢,他抓了抓脑袋,然后撇了撇头向我示意,我就正好站在后备厢的附近,秒懂了他的意思,刚才看他们在车上没带什么行李,这个后备厢可以先检查检查,说不定可以抓住什么把柄,逼这对麻烦的母子丢掉幻想,放弃抵抗,束手就范。
我当侦察兵当久了,习惯性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备厢前,陈观水则向车前走去,准备吸引李芳华的注意力,肖雨城看到我的动作则有点好奇的向我靠近,不远处李入海虽然在陪着军区的人但也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
正好小车的后备厢好像没有锁好,我轻轻抓住把手把尾盖就是那么一掀,然后,我目光一凝,脸色涨得通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上,耳边响起了轻轻的“叮”地一声,我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把车尾盖往下死命地一压,车尾盖重重的关上了,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手雷!”
我大声喊道。
“闪开!”
陈观水喊道。
“卧倒!”
李入海喊道。
“轰!!!”
手雷,手雷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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