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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正平攥着两把手汗,试图从陈夙峰的眼中看出些许强撑使诈的样子,好安慰自己那一颗噗噗乱跳的心。

然而,他目之所及的只是一片令人心惊的空茫。

陈夙峰身上属于人的感情像是早早地从七窍中流出去了,只剩下这一身颀长而空洞的躯壳。

姜正平没能寻找到陈夙峰的破绽,因此他的恐惧更是彻底失去了共鸣。

去摸枪的时候,他的手被心跳带得一颤一颤。

这事情经不起想,想了,就要怕。

他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想,紧接着,对自己潮热一片的太阳穴开出了一枪。

在扳机下陷的一瞬,他下意识地闭目偏过头去。

六分之一的概率,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触发的。

只是那枪声不响,却在一瞬之后,让他的心内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噪音。

作为高维人,他们的意识寄存在虚无的网络安全箱内。

只要不违背基本规则,不自愿放弃生命权,他们就能活得很久,活到数据逐渐过载,在无声的爆炸中归于虚无。

像姜正平这样的高维人,尚属“年轻”之列,从来没想到过死。

为了一场游戏,自己要走到赌命的地步吗?

10万的赎命点数,他难道给不起吗?

陈夙峰接过了枪,却没有像第二次一样快速击发。

他把枪抵在眉心,但像是觉得不顺手的样子,又换成了太阳穴。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现在是有想法的,脑中有着一整套清晰的计划。

他要留给对方足够的思考时间,让姜正平一点点权衡这场赌局是否值得。

人往往是越权衡,越会害怕,很多事情都是头脑一热去做了,把“怕”留在事后。

陈夙峰就是在等姜正平脑中的热度渐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是虞哥教他的:一松一弛,才能更好拿捏人心。

当然,这心理战最终是否奏效,得看他手中这一枪会不会夺走自己的命。

陈夙峰起了一点玩心,在扣下扳机的时候,突然抬高声音,配了个音:“嘭——”

对面的姜正平肩膀陡然一紧,一瞬间的表情,活像是他自己迎面挨上了那一枪。

他甚至错觉自己看到了迸射的鲜血和脑浆。

然而,枪并没有成功击发。

姜正平睁开了半阖的眼睛,确定了刚才所见的情景只是一场幻觉。

或者说,那是这场荒谬的赌命之局必然会有的后果。

只是这鲜血和脑浆,最终是谁流出,就未可知了。

陈夙峰好模好样站在原地,手里举着枪,微微咧开嘴:“开个玩笑。吓到你啦?”

这时候,陈夙峰终于迟钝地露出了一点男大学生的顽劣可爱,却偏偏是那么不合时宜,所以看起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姜正平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凝视着易水歌重新转动弹匣后,他又把枪接了过来。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流畅,这场赌局就会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中,以其中一方的死亡作结。

姜正平看起来相当胸有成竹地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把那里的皮肤都顶得凹陷了下去,隐隐带了股一往无前、死拼到底的狠劲儿。

所以,当他认输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对手陈夙峰,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赢了。”姜正平咽下了口中分泌旺盛的唾液,说,“愿赌服输。”

撂下这句话,他往后一仰,嘴角抿出了个不痛快的弧度,但眼中却满满地写着如释重负。

陈夙峰在反应过来后,徐徐地吐出了一口气,欠了身,对他轻轻一躬。

从哥哥死后,他身上那些幼稚的锐气和锋芒便被尽数折断。

他跟着虞退思,至少是学会了礼。

前三局完成,耗时不到40分钟。

“如梦”方一胜两负,倒欠5万积分。

戴家兄弟已经输麻了。

他们甚至觉得只输了5万积分,还行。

但“虹霓”接受不了。

5万是他们亲手赢来的,10万又是他们亲手输掉的。

这等于是他们刚刚尝了甜头,又被人一拳打过来,硬生生把还没消化的好处吐了出来。

他们不甘心。

只要不再玩“俄罗斯轮·盘赌”这种搏命的局,二人相信,他们未尝没有获胜的机会。

双方各自花费了十分钟整顿精神。

第四局,易水歌重新换了一副手牌。

这就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至少在第一局里,大家都是盲猜哑想,因此赌得格外有限。

第一局,是压着1万积分的线赌的,“国王”又是文嘉胜。

他选来选去,选了平板支撑,结果一双手臭得可以,不幸挑中了曲金沙和南舟。

南舟刚刚站起来,曲金沙就利利索索地当场认输。

因为第一局又失了利,因此“如梦”开始不约而同、攒着劲儿记牌。

然而他们眼力有限,顶多能在流水似的洗牌间记住一两张牌的走向,还难免岔眼出错。

而易水歌又是个学习能力超群的主儿,四五局下来,他的手法明显娴熟了很多。

好在,“如梦”里有个姜正平。

他的脑子不像戴家兄弟,平时是一扔不用,临了了还想拍拍灰捡起来,指望它还能继续转。

他的眼力是最好的,记忆力也是锻炼过的,就是性子太稳,不爱冒进,更不爱掐尖,一掐尖就压力倍增,反倒会影响他的状态。

这本事恰好在此时用得上,可惜“国王”迟迟轮不到他,让他白白算了两局,赌局倒是叫他连着赶上了两场。

姜正平集中全部精神,全程紧盯易水歌的动作。

当易水歌切牌的手停下,他的心一悸,然后迅速地狂跳起来!

如果这回易水歌是按照逆时针的顺序挨个派牌的话,这回的“国王”就会是……

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张代表了“国王”的牌倒扣在了自己面前。

他凝视着那张牌,心思开足马力活动起来。

选谁呢?

江舫是最不好惹的,要尽量规避他。

南舟在姜正平眼里,是一个未知的x,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探看他的虚实,轻易还是不要招惹。

陈夙峰是个疯子,姜正平对他尚存一线忌惮,在心理上绕路而行。

元明清……

他着意看了他一眼。

上一局的大失利,其实是由他而起的。

结果,到现在姜正平都不知道是应该怪他,还是谢他。

总之,他的心机相当深沉,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还能让人疑心他是对自己好。

……和他与唐宋当初联手暗算“朝晖”时一样的伎俩。

这人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阴险,姜正平也无心把他划为盟友。

那么,他们要捏的那个软柿子,就已经敲定了。

至于赌局要玩些什么,他也想好了。

21点。

姜正平万事求稳,而21点恰好是赌局中相对最为稳妥的游戏,甚至可以靠计算和记忆来拉高胜率。

他打算策划一个四人局,1个庄家,3个闲家,体体面面地打一场包围战,把失去的都赢回来。

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2、3、5、7,四个人。赌法是用1副牌的21点,规则就按照基本的来,时限半个小时,每局赌注1000起步,上不封顶,玩到10万就收手。”

看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了,他正要坐下,就见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

“稍等。”江舫眼里带着明亮无心机的笑,“我要换牌。”

他冲李银航轻轻巧巧地弹了一下舌尖:“银航,你的牌给我。”

姜正平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他们先前的规则约定,只要还没有明牌,只要双方达成一致,就完全可以换牌。

李银航自然是不会违抗江舫的,乖乖地接过了他手里的a。

江舫拿到牌后,看了一眼上面红桃3的数字,便轻巧地往桌面上一掷,引得持牌人不得不纷纷亮牌后,他就微笑着游移着目光,看向了他本局的对手们。

……文嘉胜、戴学林和戴学斌。

2、5、7的持有者。

江舫把拳头凑到唇边,轻笑了一声:“你们在搞团建吗?”

三人对视一眼。

面对江舫,他们的心内虽然有些虚,但细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三对一,可以算是包夹合围。

江舫他还有赢的可能吗?

赛前,他们各自开了一个简短的会。

因为21点是赌场中难得可以靠脑子的赌博,姜正平向队友们共享了几本专门分析21点、如何玩转概率的书籍,让他们抓紧时间动用数据库,在脑内过一遍。

至于“立方舟”这边,李银航知道自己是被当软柿子捏了,江舫临阵换牌,算是为自己解了围。

要不然,现在的她估计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她无以为报,只好听江舫的,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来。

江舫用大约50度的温水淋遍了双手,把一双手从指缝到指甲都清洁了一遍后,又用赌场免费的温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相当忙碌。

南舟问:“有把握吗?”

做完清洁工作后,江舫活动着指腕,把一双手分别扳抵贴近了手腕位置:“三家包我一家,有点困难啊。”

江舫的手柔软灵活得惊人,被他拉伸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像是躺在晒烫的岩石上晒太阳的毒蛇在飨足地伸懒腰,把关节抻出了噼噼啪啪的细响。

南舟好奇地用指尖点住了他的指尖,他便不动了。

南舟觉得有趣,又俯身下去,亲吻了他的指背。

于是那被亲吻的地方迅速地聚起了血色,变得粉红起来。

任何被对方掌握主动权的亲吻,都会让江舫脸红。

偏在这时,他的脸皮就变成了纸糊的,那笑容也不再市侩精明,而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了。

南舟像是对着许愿池许愿一样,刚才的亲吻就是他投下的硬币:“要赢。”

江舫也回了他两个字:“会赢。”

南舟没忍住好奇:“能怎么赢呢?”

江舫贴着他的耳朵,热热地耳语了一句:“只要不用洗牌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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