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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的手掌很大,轻而易举控制住她的手。
他掀开被子一角,缓缓坐起身来,黑眸凝视着床上的陶缇。她还是一副熟睡的样子,面若芙蓉,唇瓣嫣红,一头乌黑如云的青丝散乱着,几缕落在她娇嫩的脸颊,平添几分妩媚。
或许是感受到手中的束缚,她有些不满的蹙起眉头,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含糊不清。
这是梦到什么了,大晚上的这般活跃?
难道是……醉仙居的小倌?
她与许闻蝉交好,之前是不是去过那种地方,亦或是很想去?
裴延的目光陡然冷了几分,粗粝的指腹不紧不慢地划过她莹白的脸颊、嫣红的嘴唇、光洁小巧的下巴……最后落在她纤细又脆弱的脖颈上。
“你要乖乖地。”
他嗓音低哑的警告道,黑眸灼灼,透着几分压抑的危险之色。
“不要乱跑……否则,孤就找个笼子,把你锁起来,嗯?”
他的指尖冰凉,心头却涌上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燥热。
陶缇似乎是换了个梦,两只小手也不再乱动了。
裴延静坐许久,好不容易才压住那份心思,眸光清明的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好好睡觉,再乱动孤就不饶你了。”
他重新躺下,却不料眼睛刚阖上不久,那具柔软的身子又缠了上来。
他的身子一僵。
鼻间重新盈满女儿家清甜的香气,裴延难耐的想,如果她再乱摸的话,他索性顺水推舟,不再忍耐了。
他半阖着眼,等了等,小姑娘却没有再乱摸,只是抱着他的身子,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一般,小脸蹭了蹭他的胳膊,似乎还嘿嘿的笑了一下,娇憨极了。
裴延微微垂眸,看着依偎在怀中的小脑袋,再看那条横在胸前的胳膊,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没有推开她,而是由她这般抱着,一起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
陶缇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明净且温柔的光透过红罗帐子,笼罩在男人如画的眉目上。
他鼻梁英挺,薄唇微抿,宛若一尊玉雕的睡美人。
一睁眼就有美男看,应该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但是——
为什么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在他怀中!?
难道自己昨天晚上……兽性大发,把他给糟蹋了?
陶缇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轻轻的掀开被子一角,视线悄咪咪的往下挪去。
裴延是平躺着的,寝衣有些凌乱,领口敞开,可以看到冷白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胸肌。
没想到他个病弱之人,身材倒挺好的,虽然只露了这么一点,但以小见大,胸肌有了,腹肌应该也有吧?
哎哟,不对不对,现在是想胸肌的时候吗!
陶缇赶紧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寝衣还穿在身上。
她暗暗松了口气,见裴延还熟睡着,赶紧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幸好是自己先醒过来,否则要是裴延先醒来,见到这一幕多尴尬啊。
她这边庆幸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男人的睫毛轻轻动了两下。
陶缇这会儿也睡不着了,一想到自己抱着个男人睡了一晚,她又羞愧又窘迫,只想赶紧离开这小小的床帷之间,出去透透气,冷静一下。
思及此处,她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缓缓地往外爬过去。
为了不惊扰睡在外侧的裴延,她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撑着,先撑过去一只手,再迈出一条腿,送过去半边身子。
就在她准备跨过另外一条腿的时候,方才还安静睡着的男人忽的抬手翻了个身,那手刚好勾住她纤细的腰肢,一下子就把她重新带回床里。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把陶缇吓了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男人的手臂修长有力,沉沉的搭在她的腰身上。他的身形本就高大,这个暧昧的姿势,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一般。
她的脸离他的胸膛很近,小巧的鼻尖只差一点点就会蹭上他温热的皮肤。
鼻间满是男人浓烈的气息,除了那清冽的雪松香气,还掺杂着某种强烈的雄性气息,令人莫名的脸热心跳。
周遭很安静,可她剧烈跳动的心脏咚咚咚的敲击着耳膜,鼓噪的很。
他这是醒了么?
陶缇忐忑的想着,感受到他的手掌贴在腰间散发的阵阵热意,小小的咽了下口水,轻唤了句,“殿下?”
没有回应。
那大概是还睡着,只是碰巧翻了个身。
她松了口气,还好是睡着的。
陶缇轻轻扭了下腰,试图从他的怀抱中离开。
她小心翼翼的,却不知道男人正睁着一双幽深的黑眸,平静的看着她羞涩又小心的样子,薄唇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来。
裴延倒也没太为难她,毕竟太过分了就容易露馅。
他装着还是睡熟的样子,配合她的动作,让她下了床。
听着小姑娘下床后如释重负的一声呼气,还有那轻快离去的脚步声,床上的裴延缓缓睁眼,坐起身来。
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想到她腰肢柔软的触感,那贴在他腰间的饱满……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撕下伪装,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身下,按住她的腰肢狠狠地占有,让她在他身下婉转娇啼。
但他一直都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
他可以慢慢等,等那单纯乖巧的小猎物,自己投到他的怀中。
………
陶缇在庭院里溜达了一圈,还练了一段八段锦,确保内心平静、无欲无求之后,才重新回屋。
裴延已然梳洗完毕,大概是为了出宫,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银灰色锦袍,腰系玉带,乌发束起,用一枚白玉冠固定,真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陶缇看得出他想打扮的低调些,但顶着这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就算套个麻袋回头率也是百分百的。
见她进来了,裴延眸中绽出温和的笑意来,“你今日倒醒得早。”
陶缇一见到他,大脑就不自觉想到床帷间的事。
小脸蓦得一红,有几分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大概是想到今天能出宫,就高兴的睡不着了。”
裴延见她雪白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绯红,轻声道,“那你先梳妆一番,待用过早膳,咱们便出发。”
陶缇嗯了一声,裴延便离开了寝殿,在厅堂里等她。
约莫半柱香后,她梳妆完毕,缓缓走到了裴延面前。
她今日打扮的也很低调,上着一件梨花白对襟暗花轻纱裳,下着一条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梳着个矮髻,插着一根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钗,耳着一副绿玉耳坠儿,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莹润。
裴延打量了她一番,温声夸了一句,“很好看。”
“那也比不过你好看。”陶缇轻松地调笑了一句,又道,“用膳去吧,我有些饿了。”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两旁的宫人瞧着他们的身影,不约而同的想着:太子和太子妃可真是一对璧人,登对极了。
早膳主要是御膳房准备的,有绉纱馄饨、炸馒头片,枣糕、蜜糕卷、甜心糕和酥糖麻饼,各色酱菜,糟鱼、海盐蛇鲊、煎三色鲜,外加两碗冰糖燕窝羹,一堆食物摆了满满一桌,好在每样的分量不算多,胜在精细丰盛。
陶缇一入座,先端着馄饨吃了起来。
这绉纱馄饨是她指点孙总管做的,到底是御厨,水平在那放着,她只简单描述了两句,孙总管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见一个个小巧滑嫩的馄饨装在一个大青瓷碗里,汤汁清澈,馄饨表面极薄,皱皱的,紧紧地包裹着里头的微微红的馅料,汤面清澈鲜浓,飘着些许蛋花,一层嫩绿的葱花做点缀,再浇上一勺米醋和生抽,热气腾腾,香气满满。
夹上一个馄饨,入口嫩滑,馄饨皮薄如纱,没有半点粉感,滑溜溜的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三鲜馅料q弹多汁,肉质细腻。吃一个馄饨喝一口汤,那幸福舒坦的满足感,真是谁吃谁知道。
不一会儿,陶缇便将一碗馄饨吃了个精光,抬眼一看,裴延那一碗也吃的差不多。
她弯眸一笑,她就知道清淡鲜美的绉纱馄饨他一定会喜欢吃的。
裴延一抬起头,就见小姑娘一只手托着腮,一副温温柔柔的笑模样望着他。他眼波微动,轻声道,“你为何这般看着孤,可是孤有何不妥?”
“没、没什么。”陶缇摇了摇头,她总不能说,看他吃的这么开心,她有种投喂小动物的成就感吧?
马车早已在瑶光殿外候着了,两人用过早膳后,稍作休整,便一起出发。
如今快三月底,天气愈发暖和,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一派春光融融的好景象。
马车哒哒哒的往宫外驶去,出了巍峨高大的宫门,周遭便由安静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裴延端坐着,轻声问她,“东市和西市,你想先去哪边逛?”
陶缇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他们现在正在朱雀大街上,东西两坊就在她的左右方向。
昨儿个许闻蝉与她说了许多外面的热闹,镇北侯从不拘着她,是以她虽然才来长安两年,却比原主这么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还要了解各坊市的情况。
东市和西市无疑是长安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相当于现代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人民广场、广州的北京路。
这里商业发达,各行各业欣欣向荣,珠宝阁、胭脂铺子、绸缎庄、骡马行、书斋、茶馆、酒楼,一间间店铺鳞次栉比。路旁还有不少卖菜的、卖艺的、摆小摊的,热闹程度半点不输现代的商业区。
东西两坊虽然都包罗万物,但也有差别,东市卖的多是本土的货物,西市卖的更多是番邦异族的货物,像是香料、草药、琉璃、珍珠、玛瑙、水晶、皮革皮草等。
略一思索,陶缇道,“先去西市吧?”
裴延闻言,挑眉看她,本想问为何想先去西市,还不等他问,就听到小姑娘满脸期待道,“阿蝉说西市的胡姬跳舞可好看了!”
裴延,“……”
嗯,白天并没有什么胡姬跳舞,要跳也是夜里在平康坊跳。
马车调转往西市而去,过了三个坊市,便到了。
西市里热闹非凡,嘈杂的声音里除了长安的雅言,还有各地的方言,以及浓重胡腔的官话。
陶缇在车里戴好了帷帽,弯腰钻出马车,裴延已然在车旁站着,很是自然的朝她伸出手。
陶缇刚准备伸出手,猛地想起今早他搂住自己的腰……好像就是这只手?
裴延见她眉眼间有些许恍惚,那纤纤玉手伸了一半,又有几分要缩回去的意思,黑眸不禁微眯,眼底蕴藏着些许寒意,语气却是温柔极了,“怎么了?”
陶缇一怔,恍然回过神来,“没,没什么,我……”
她那一句“我自己可以下来”还没说出口,裴延忽的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径直搂住了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抱了下来。
陶缇,“!!!”
直到双脚沾地,她还呆愣着,满脑子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
裴延垂着头,定定看着她这副震惊的模样,唇角微扬,语气平淡的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马车不能在坊市街上多停。”
陶缇愣怔的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眸眨了眨,嗓音带着几分迷茫的软糯,“这、这样的么?”
裴延一脸肯定,“嗯。”
陶缇开始还隐约觉得不对,但看裴延一副正义凛然、淡然自若的模样,便也信了他的话。甚至还在心里想着,没想到这大渊朝的交通规则蛮好的嘛。
见她不说话,裴延长睫微动,面露歉意道,“孤看你刚才心不在焉的,就自作主张将你抱了下来,多有唐突……”
“啊,没事没事。”陶缇忙摆了摆手,“马车停太久本来就不对……反倒是我挺重的,你抱我多费力呀。下次你直接跟我说,我自个儿蹦下来便是。”
“你不重。”裴延风轻云淡的笑了,“孤的身子虽然不好,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陶缇的错觉,他说“抱”这个字时,语气中的笑意更重了些。
算上刚才,这是今日他第二次抱她了。
陶缇避开他温柔如水的眸子,干巴巴道,“那啥,咱们去逛逛吧,好不容易出来了,得好好逛逛才是……”
裴延嗯了一声,与她并肩而立,“走吧。”
西市大多是胡商,大门敞开,各种货物摆在外头,直教人看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虽然裴延和陶缇都穿得比较低调,但正如陶缇之前想的一样,他这样一副好皮相,走到哪哪都是最靓的仔。更何况他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瞧出他非富即贵。
所以两人一进店里,伙计立马曲腰哈背地凑上前,热情的笑容宛若春日里盛开的喇叭花。
陶缇以前一直觉得女人在买买买这方面会比较冲动,可与裴延逛了半天下来,他们之间的画风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譬如——
香料店。
伙计道,“两位客官好,这是刚从扶南国进来的上品沉水香,来回水路走了快一年,才得了这么一块上品沉水香,您看看这质地,嗅嗅这气味……”
陶缇好奇的瞥了一眼。
裴延问,“你觉得怎么样?”
陶缇随口一答,“嗯,挺好的。”
裴延,“好。”转脸看向伙计,“包起来,我要了。”
陶缇,“……?!”
伙计笑的见牙不见眼,“哎哟,这位夫人,你家郎君待你真是没得说,你真是好福气!”
珠宝首饰阁。
老板娘道,“哎哟喂,这位夫人,你可真是好眼力,这串南珠链子可是我们店里来的新货,你瞧瞧这光泽,再瞧瞧这混圆、这大小,便是宫里娘娘戴的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品质。老话说得好,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夫人您貌美如花,这串南珠若是挂在您的脖子上,定衬得你的肌肤越发莹白光洁。”
裴延问,“你觉得怎么样?”
有了上一家经验的陶缇迟疑片刻,“……就,还行?”
裴延,“好。”转脸看向老板娘,“包起来,我要了。”
陶缇,“……?!”
老板娘笑的花枝乱颤,“这位娘子,你家夫君待你可真体贴,我在这祝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夫君……
乍一听到这称呼,裴延眼波微动,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只见她垂着小脑袋,白皙的耳朵明显爬上一层绯红。
不过一声夫君,就这么害羞?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莫名有点痒,倒真想听她娇着嗓子、软软甜甜的唤他一声夫君。
陶缇这边兀自不好意思,虽说她与裴延名义上的确是夫妻,可被人这般祝福,还是忍不住耳根子发烫。
她轻轻咬了下唇瓣,也不敢去看裴延的表情,只希望他没注意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称呼。
可下一刻,就听裴延含着笑意对那老板娘道,“借你吉言。”
借、借吉言?陶缇一怔,恍然意识到是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脑袋一下子有点嗡嗡。
他这是客套话吧?是吧是吧!
也不等她想明白,裴延又将她带到了隔壁的店铺,继续买买买。
约莫一个时辰后,陶缇看着塞得满满的的马车,总算明白今天出门为何要带上三辆马车……
小哥哥,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是要承包整个西市的节奏么!
眼见着其余店铺的掌柜伙计一个个双眼冒光的盯着他们,宛若盯着两块油亮肥美的五花肉,陶缇一个哆嗦。
她连忙堵在了裴延面前,拉住他的袖角,轻声道,“殿下,我有些饿了……阿蝉说东市有一家春风楼,是长安城内最好的酒楼,咱们去那吃饭吧?”
裴延微怔,低头看向拉着自己袍袖的小姑娘,她仰着小脑袋,清澈的眼眸忽闪忽闪的看向他,宛若春风拂过积雪,纯净的令人心软。
他想她大概是逛累了,温和颔首道,“好,去吃饭。”
这次他扶她上马车,她伸了手,很是配合。
马车平稳离开西市……
午休闲暇时,西市的商家们坐在门口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老马,我跟你说,我家铺子今天来了个大主顾!!”
“哟,这么巧,我家也是!”
“那主顾不但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相貌还极其英俊!一开始他跟她娘子进我家铺子时,我还在想,天爷呐,神仙下凡了。”
“到我家的那个主顾也俊得很!啧啧,他气度,一看就不一般,也不知道是哪府的郎君,起码也是个侯府公子吧?”
“听你这样说,敢情我们是同一个呀?那郎君是不是身着银灰色袍子,他身边的小娘子是不是一袭梨花白的裙衫?”
“对对对!”
一时间,其他几家铺子的伙计们也都附和着,互相一交流,得知那位郎君这一上午花了那么多银钱,皆是瞠目结舌:
“乖乖隆滴咚,这郎君待他家娘子也忒好了些!!”
“谁说不是呢,那价值千金的沉水香眼睛眨都不眨就买了啊!那么大串的南珠,更是不多问半句,小娘子说还行,他就直接包了!”
“话说回来,你们有谁瞧见那位小娘子的容貌么?”
“嗨,小娘子戴着帷帽,那白纱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顶多看到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哪里看到到正脸。”
“就是,这种高门世家的夫人,哪里是随便让外人瞧的?不过能让那般俊俏的郎君如此疼爱珍惜,定然也是艳色绝世的模样吧?”
此时此刻,“艳色绝世”的陶缇正坐在春风楼临街的包厢里,一本正经的与她的俊俏郎君说着合理消费的重要性。
裴延静静的听着,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见她说得口渴了,还很贴心的给她倒上一杯水。
陶缇,“……”
裴延,“喝点水再说。”
陶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娇嫩的红唇立刻像是吸饱了雨露的花朵饱满艳丽起来。
“那我说的那些,你都知道了么?虽然你家真的有矿,但也不能这样挥霍……”
裴延的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樱桃小嘴上,似是想到什么,眸色暗了几分。
陶缇将水喝完,抿了抿唇,眉眼间带着满满认真的神情,“对了,马车上大部分东西都是我的……回去我会让玲珑统计一下总价,然后把钱还给你……”
那一马车的东西不便宜,但陶缇估摸着自己的嫁妆也蛮多的,应该能还得起。
听到她这话,裴延的眉头几不可查的蹙了下,他沉声道,“不必还。”
陶缇摇头,“不,得还的。亲兄弟都明算账,何况……”
他们如今的关系,不是夫妻,不是亲人,勉强能算朋友……就算是朋友,她也不能安心收下这么厚重的东西。
裴延道,“这些都是孤送你的。”
陶缇的态度也很坚决,轻声说道,“无功不受禄,你突然送这么多价值不菲的东西给我,我受之有愧……”
她的瞳眸明亮又坚定,裴延一眼便明白她的想法,唇边的笑意微微凝结。
按理说,她能这般通透、明事理,他应当是高兴的。
可见到她与他分的一清二楚,泾渭分明,他心头无端生出一阵烦乱来。
好在这时,酒楼小二进来送菜,暂且打断了这个话题。
“酒醋白腰子一道,三鲜笋炒鹌子一道,烙润鸠子一道,糊炒田鸡一道,青虾辣羹一道,清炖金钩翅一道,一品豆腐一道,槐叶冷淘两份,荔枝膏水一壶。”
一道道菜摆在桌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两位贵人的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小二恭敬一行礼,随即退下。
陶缇本就饿了,现在看到这一桌子的菜,注意力一下子被食物吸引了过去,“这些看起来都很不错呀。”
裴延见她上一秒还一本正经的与他说着还钱的事,下一秒就直勾勾盯着饭菜,有些哭笑不得。
“开始不是说饿了么,先吃饭罢。”
“好!”
陶缇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挨个将这古代酒楼的菜肴尝了一遍。
可惜没有手机,否则她这时候开个美食吃播,绝对能吸引一堆观众来看。
“唔,这个好吃……嗯!这个也不错……这道青虾辣羹也好……滋味很足……”
她一边吃,小脑袋一边轻轻的晃着,简直幸福的要哼小曲了。
尝过菜肴后,她将视线放在那道色泽鲜碧、宛若翡翠的槐叶冷淘上。
这槐叶冷淘是华夏古时一道很有名的冷食。她听十三叔提起过。
十三叔说,某个瓢泼大雨的夏日,他曾在唐朝的一家小食肆内,遇到个穷困潦倒的官吏。见那官吏饿的面黄肌瘦,十三叔请他吃了一碗槐叶冷淘,那名官吏感激不已。
多年后,十三叔才知道当年那落魄官吏,竟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杜甫。
杜甫还为写了一首诗《槐叶冷淘》,首句为: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后来读到这首诗时,十三叔还很得意的跟她炫耀,“没准他写这诗,就是为了纪念我这个对他有过一饭之恩的好心人。”
对此,陶缇耸肩摊手道,“行吧,你高兴就好。”
十三叔一向没个正经,嘴里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虽说他的确活了快一千五百年,可谁知道与杜甫的故事是不是他瞎编的呢?
“你在想什么?”裴延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
陶缇猛地从回忆中醒神,朝他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家中一位长辈……”
顿了顿,她好奇问道,“这槐叶冷淘不是夏日才有的么,怎么春日就吃上了?”
裴延温声道,“再过不久便是寒食节了,所以各店家也都备上了一些。”
寒食节?陶缇颔首,呢喃道,“难怪……”
所谓槐叶冷淘,相当于现代的凉面,只是这面粉里混合了槐叶汁水,所以做出来是碧绿色,夏日里瞧着清清爽爽的,还有淡淡的槐叶香味。
陶缇面前这道槐叶冷淘是虾仁做的浇头,虾仁喷香微红,她拿筷子将色泽诱人的浇头与面条充分搅拌,确保每根面条上都沾满酱汁后,才夹起一筷子送入嘴里。
入口清爽不油腻,面条柔软爽滑,因为是手拉的,还很有韧劲。一粒粒虾肉十分饱满,鲜嫩弹牙,滋味很是不错。
陶缇很快就干掉一整碗槐叶冷淘,心满意足的摸了下小肚子,暗自感叹道,真不愧是让古代文人写诗夸赞的美食啊!
裴延吃的也差不多,慢条斯理的拿起帕子擦了下嘴角,旋即道,“孤在附近有件事要办,你是在这等孤回来,还是自己在东市逛逛?”
陶缇微微顿了一下,须臾,轻声道,“你去办事吧,我自己逛逛。”
裴延颔首道,“也好,孤让玲珑和付喜瑞、展平陪着你,侍卫也会暗中护着你……至多半个时辰,孤便回来了。”
“好的。”
陶缇乖乖地朝他笑了下,心道,总算可以自己逛了!
跟裴延这个行走的at一起逛街,她都不敢多看货物一眼,生怕看了一眼他就直接买单,就……压力蛮大的!
从春风楼一出来,裴延交代了几句,两人便分开了。
相比于西市的异域风情,东市则更有本土特色,一路上表演杂技百戏的、拉琴卖唱的、算命卜卦的,嘈嘈杂杂,热闹非凡。
陶缇边逛边看,买了不少或精巧或有趣的小玩意。
不知不觉逛到一家绸缎庄,只见那偌大的门庭停着不少的香车宝马,豪华的大门上挂着个鎏金匾额,上书“天.衣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吼,好气派!”
“夫人,这天.衣阁是城中挺有名气的一家绸缎庄,您若是感兴趣,不若进去逛逛?”付喜瑞在一旁建议道。
“也行。”
陶缇抬步朝里去,店内的装潢也很是大气华丽,各种绸缎摆的整整齐齐,店内已经有不少夫人姑娘在挑选,七八个店伙计都忙不过来。
许是陶缇打扮的素净,伙计只与她说了句“这位夫人您随意看看”,转身便去招待后进门那一拨衣着华丽的客人。
玲珑对此还有些不忿,哼道,“呸,狗眼看人低。”
陶缇却是乐得自在,安抚道,“没事,咱们自个儿逛。”
一楼是成衣和品质一般的绸缎,上等的绸缎都放在二楼。
陶缇上了二楼,打眼瞧见几个颜色和花样挺不错的,尤其是摆得最高的那匹茶白色云鹤暗纹的锦缎——
这个颜色,裴延穿着一定好看。
他陪她逛了一个上午,他自己却没买什么。自己不如买下这绸缎,送给他当礼物?
陶缇越想越觉得不错,忙叫来伙计,让他将那匹茶白云鹤纹的锦缎取下来。
伙计见她看中这匹,面露诧异,也没立刻去取,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出声道,“这位夫人,这可是天云缎,价值不便宜,这么一匹就得百金,你……确定要这个?”
陶缇淡淡应道,“嗯,就这个。”
伙计皱了下眉头,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付喜瑞直接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来,不客气道,“还不快给我们家夫人拿!”
一看到银票,伙计眼睛都直了,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得罪了个大主顾,忙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拿,夫人你稍等片刻。”
这下他的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又快又稳,小心翼翼捧着那匹天云缎,弯腰笑得一脸谄媚,服务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夫人可还看中其他的?小的一起拿来,给夫人你包起来。”
“不用了。”
“店里最近到了一批新货,夫人可以……”
“我说了不用了。”
这一句话语气淡淡的,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气势。
伙计一怔,悄悄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夫人,她始终戴着帷帽,也看不清楚模样,但她方才那话的气势,真让人心颤了一下。
这下伙计也不敢再多说,忙引着陶缇去柜台结账了。
不曾想才刚下楼,还没走到柜台,就听得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诶,那边的,对对对,就是你,把你手中那匹缎子拿来跟我瞧瞧。”
伙计一怔,陶缇也微微蹙起眉。
“我说你是聋了?傻愣着作甚,赶紧拿过来!”那女声没好气呵道。
“这、这……这位娘子不好意思,这匹天云缎已经被这位夫人选了……”伙计弯着腰解释着。
“选了又没付钱,就算付钱了,只要本姑娘想要,照样拿到手!”
这话实在狂妄。
陶缇不由得转过头,朝着右前方看去。
只见那女子梳着闺阁女儿的发髻,穿金戴银,一袭桃红色盘金彩绣绵裙,身形高挑,生着一张鹅蛋脸,五官算得上姿容清丽,只是眉眼间的神色太过张狂,倒生生的将她那份容貌拉低了几分格调。
看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陶缇下意识想起裴灵碧来。
眼前这女子的张狂高傲,简直是裴灵碧版本啊。
“翠喜,去,把那缎子给我拿过来——”
“是。”名唤翠喜的丫鬟气势汹汹上前,一把就要拿过那伙计手中的天云缎。
可在她伸手之前,玲珑面无表情的捏住了她的手腕,“这是我们夫人的。”
翠喜怒了,“你!!!”
玲珑狠狠将她甩开,另一只手行云流水般捞过那匹天云缎,默默的退到了陶缇身后。
陶缇,“……!”
玲珑竟然这么厉害,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太帅了叭!
陶缇这边为玲珑鼓掌叫好,那桃红衣裙的女子却不爽了,大步走上前来,柳眉紧蹙,盯着陶缇道,“你知道我是谁么?竟敢让你的贱婢伤了我的人?!”
其实遇到这种张狂的人,陶缇一向不爱搭理的,因为跟这种人打交道,说不通道理,又累又没意义。
可不爱搭理,不代表她能容忍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人!
陶缇缓步走到那桃红衣裙的女子面前,语气平静道,“贱婢骂谁呢?”
桃红衣裙女子道,“贱婢骂……”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一张粉脸顿时涨的通红,怒目圆瞪道,“你,你个贱人,你竟敢戏弄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陶缇冷声怼回去,“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好吧?真是搞笑了,大渊朝百姓千千万,谁有功夫记得你是谁啊?”
桃红衣裙女子显然被气的不轻,一根手指抖啊抖的。
这时,那被玲珑甩开的翠喜走上前来,大声道,“我们姑娘可是左相府六姑娘!”
相府六姑娘?
陶缇抿着唇,努力回想着这一号人物。
还是付喜瑞凑上前,低语道,“夫人,左相是皇后娘娘的兄长,这位应当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六姑娘周沐颜。”
哈?陶缇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难怪她说怎么第一眼见到这货,就仿佛看到另一个裴灵碧,原来两人是表姊妹啊。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周皇后的侄女又怎样?她是太子妃,便是裴灵碧在自己面前都讨不到好,遑论这周沐颜。
“哦,原来是左相之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呀。”陶缇微微笑道。
“哼。”周沐颜见她语气变得柔和,只当对方是害怕了,不由得抬起下巴,哼笑一声,“你若乖乖将这匹缎子给我,我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
“哎哟,周六姑娘还真是……厚颜无耻呢。”
“嗯……??”周沐颜怔住,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女人,“你、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一遍哪够,厚颜无耻厚颜无耻厚颜无耻,三遍送你。”
“……”
周沐颜这边气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
店里的伙计和顾客们都倒吸了一口气:天爷呐,这戴帷帽的夫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连皇后的亲侄女都招惹?
就连那拿天云缎的小伙计,都替陶缇捏一把汗,小心凑过去劝道,“这位夫人,就一匹缎子,你就给了她吧。她这般身份,可轻易开罪不得啊。”
陶缇不置与否,只平静对周沐颜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左相都不曾教过你么?还是你觉得你仗着相府和皇后的威势,便可在天子脚下为所欲为了?”
这话落入周沐颜耳中,只觉得面前这个狡诈的女人又在给她设言语圈套,拐着弯骂她没教养呢。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指指点点的,仿佛在数落她的不是。周沐颜愈发觉得烦躁愤怒,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与羞辱!
若是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她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思及此处,周沐颜眸光一冷,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抬手就朝陶缇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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