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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宫中。
“呜嘤嘤嘤……还不是因为昭嫔欺负我!”
婧嫔哭唧唧地扑进进宫探望自己的王夫人怀里。
她在宫里过得何其苦,先是尸吓得半个月不敢回宫,好不容易出门赏个花,又被昭嫔气势汹汹地抢了点心。
差人一打听,回报说昭嫔抢了她的点心去文渊阁借花献佛去了。
还献成功了。
皇帝待后妃们极好,连句重话都不曾说,但就是从不许她们宣政殿伴驾,更莫说外臣往来的文渊阁了。
向来只有皇后才能被允准入宣政殿,夏洛荻是……第二次。
婧嫔汪一声哭了出来,恰巧她娘进宫探望她,一脑袋扑在王夫人的怀里哭唧唧。
“我的儿!你受苦了。”王夫人擦着眼泪,“她在朝时欺负你爹,她儿子还欺负你弟,现在进了宫又欺负你……当真是和我王家过不去!”
婧嫔抽泣着道:“她今天抢我点心,明天就该扒我衣服了!如此无法无天,就没有什么法子治治她吗?”
“娘一个深宅妇人,又有什么法子。”王夫人红着眼,解下腰上的荷包,“我儿在宫里受苦了,娘虽帮不了你什么,但这里有一万两的散银票,供你在宫中花用,儿想打通什么人脉拿自家的钱去做就是,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婧嫔茫然不已,宫里后妃的份例很足,娘家虽然也时不时支援一些,也没有一下子拿出一万两这么多。
“娘,这是爹的私房钱吗?”
王夫人道:“不是,是你爹娶了一房姨娘。”
婧嫔:“啊,我爹卖身了?他有这么值钱?”
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可是伤心糊涂了,你爹三品大员岂能卖身……何况他人老珠黄了,哪能卖一万两。娘跟你说啊……”
王夫人看了看左右,同女儿耳语道:“这韩姨娘可是个耧钱的耙子,说是蒙你爹的恩,得脱贱籍,又继承了家里的遗产。进家门的时候先给了娘两万两,上个月又陆续开了几家饭庄、布庄,那钱跟流水似的……”
户部主管的就是籍贯,想脱贱籍,若不想等个三五年,就非得走关系不可。
王尚书因齐王牵连之故,这几个月难得勤勉办事,正巡视到户部衙门里的主簿卡这韩氏的户籍,见韩氏文书无误,为体现自己爱民如子,大手一挥将此事批了。
因他批得及时,这韩氏刚好赶上老家亲戚死光,凭她的平民身份顺利得了一大笔遗产,便上王府来报恩,自愿奉献家产做姨娘。
因这韩姨娘老实,几乎不在王家本府里住,而是到处做生意,时不时地往府里孝敬。
王夫人得了这姨娘孝敬的好处,天大的气也消了。
毕竟老伴哪有银子靠谱。
婧嫔却是听得有些惴惴不安,将银票塞回去:“娘,女儿在宫里不缺钱。齐王刚倒下去,这般多的钱,恐怕来路不明,您和爹可别做得太过了,免得打了人的眼。”
被婧嫔拒了之后,王夫人回家路上也觉得有些不安。
因为王霸蛮那崽子成日里往甜水巷钻,闹了好几场,为免传到大理寺耳朵里遭弹劾,这几日都是拿了不少钱到处打点,这韩姨娘拿的钱算是解了账面上一时之急。
可也迷了他们夫妻的眼。
女儿的话点醒了王夫人,回府之后便问道:“今日老爷何在?”
“回夫人,老爷去了西山的别庄宴请同僚。”
“是韩氏别庄吗?”
“对,老爷听韩姨娘说,宴宾楼、鹤华斋那些地方最近巡检得严,请在自家别庄安心些。”
又是韩姨娘。
王夫人开始觉得手里的银票烫手起来,思虑再三,道:“备车,我要去别庄。”
……
炀陵靠近西山的地方,一到秋天便枫红如血,寺庙、温泉、酒肆茶房随处可见,乃是京中权贵择地兴建别庄之上选。
韩氏别庄挂着尚书府的名头,在这里也做酒楼客栈的生意,三座五层楼的大酒家在山麓处建起来,香飘五里,不到天黑便都挂满了灯笼。
“好热闹。”
夏洛荻从前只在炀陵城中巡视,没想到靠近城外的所在也有这么个繁华的所在。
看那一辆辆熟悉的权贵马车,很显然,这里是个扫贪死角。
门口递上拜帖,不一会儿,王霸蛮便满脸堆笑地迎将出来。
“夏兄,我没想到你竟然想开了……秦夫人?!”
王霸蛮又惊又喜地看着睚眦身后戴着纱笠的女子,但很快又发现这女子身量要比秦夫人高许多。
遂疑惑道:“这位是?”
睚眦翻着白眼道:“我爹。”
夏洛荻出声道:“我们是他爹娘。”
封琰:“你认真的?”
夏洛荻侧过头道:“不喜欢?”
封琰:“……行。”
王霸蛮这才瞥见她身旁背对他站着个英姿勃发的男子,单看个背影,对方就不自觉散发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他疑惑道:“可我记得你爹娘不是……”
夏洛荻睁着眼睛乱说道:“他小时候被人牙子拐走了,我们找了十六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京城,这不肖子还不认我们。”
睚眦:“哈?”
王霸蛮闻言却是大喜。
秦夫人之所以不愿再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睚眦这个拖油瓶。如今睚眦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秦夫人也不会再有牵挂。
四舍五入,他当秦夫人的狗就有希望了!
“来来来,伯父伯母,都是一家人,可要让晚辈好生招待。安福,开两间上房,伯父一家远道而来,一定要尽情游玩几日。”
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请入别庄内。
这别庄是个四四方方的布局,单前庭便有五百步,池花鸟树,参列其中,颇有些旧魏时的靡丽风尚。
夏洛荻注意到封琰时不时驻足,侧首轻声问道:“可有不对的地方?”
“此地……”封琰抬手指了指中庭的大榕树,“格局与旧时的扶鸾宮,极像。”
那都是封琰年幼时在宫中的印象了扶鸾宮改造之前,也有这么一株大榕树种在中庭,四周流水潺潺,两厢得益。
为什么?
韩氏曾作为暗倡,应该是底层中的底层,理论上仅仅与那死去的五个宫中匠人有关。
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兴建起这样仿中宫的别庄,还和王尚书家搭上了线?
她一介贱籍出身,哪里来的这么庞大的资源?
就在此时,前面引路的王霸蛮停了下来,叫了一声远处的一位妇人。
“韩姨娘,你不在屋里歇着,还出来看生意呀。”
夏洛荻抬起头望去,只见回廊边坐着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面容清瘦,神色间颇有风霜之态,鬓边压着一朵白牡丹,银色流苏落在耳侧,打扮得简约而大气。
这就是韩氏?
“少爷。”韩氏起身行礼,抬眸间,目光穿过王霸蛮身后,整个人僵了一僵,随即脸上挂起微笑,“这几位是少爷的朋友?”
王霸蛮道:“都是一家人,烦请姨娘好好招待。”
睚眦狂躁道:“谁跟你一家人!”
此时,夏洛荻“哎呀”一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王霸蛮忙道:“伯母、伯母你如何了?”
夏伯母虚弱道:“我等远道而来,有些晕车,不知能否稍作休息。”
王霸蛮道:“当然可以,就劳烦姨娘安排一间上房。伯母,可要找人来搀扶一二?”
睚眦斜着眼看夏洛荻做作的演技,刚要刺她两句,就见封琰一把将夏洛荻抄起来,像拎一只猫一样夹在胳膊下,眼神困倦道。
“带路。”
韩姨娘道:“二位这边请。”
“……”
睚眦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漠下来。
旁边的王霸蛮又过来扒拉他:“夏兄,咱们去喝酒吧,我带你尝尝我家别庄里的琼花酒。”
“我不会喝酒。”他说。
“哎”王霸蛮拉着他走,“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喝酒的,不会喝酒,他们永远觉得你是个毛孩子!”
孩子?
心里那把烦躁的火总算找到了落点,睚眦道:“来一抬。”
……
韩氏将他们带至一间厢房,把夏洛荻放下之后,封琰便听韩氏闲聊般发问。
“公子是哪里人氏?”
“灵州。”封琰疏懒地回了一句。
“灵州?”韩氏面上露出疑惑,“小妇人觉得倒不像,公子气度不凡,有上京气象。”
此时,夏洛荻的纱笠被取了下来,韩氏轻轻地“喔呀”了一声,笑道。
“真是看不出来,这样年轻貌美的夫人,都是这么大孩子的娘亲了。”
说着,外面杂役抱更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现在竟已是子时了。
韩氏抱歉地笑笑:“因临近中秋佳节,舍下还有别的几位贵人在饮宴,小妇人先告退,二位先歇下吧。”
也行,反正高昇看到自己没回去,明天就会去叫封瑕的。
封琰心安理得地起身道:“再开一间……”
韩氏回过头:“再开一间?二位不是夫妻吗?”
“夫君。”一只小手从榻上伸出来抓住了封琰的衣袖,帐里的夏洛荻哑着嗓子道,“睚眦不是小孩子了,又和王公子交好,让他们自己玩去吧……还是,你又看上了谁家的小娘,要出去?”
“……”
韩氏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转,退出门去:“二位放心,既是少爷的朋友,小妇人自会好生招待,已至深夜,若要传宵夜,唤跑堂的便是。”
等门一关,厢房安静下来,封琰就断片了。
从夏洛荻嘴里说出“夫君”这两个字,应该不是幻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到子时的缘故,今夜特别困,脑子也不太清楚,一阵一阵地浮现着夏洛荻各种各样的神情,严肃的、狂妄的、隐忍的……这些碎片一样的画面逐渐糅合为一片混沌。
耳边的声音都淡了下来……
夏洛荻撩开帐帘听了一眼外面,乌发搭在肩侧,眼睛看着床帐顶,对靠在窗边的封琰道。
“这韩氏的身份比我们想得复杂,我原本以为是有人想找她灭口,实则不然。”
“在理。”
“一朝得脱贱籍,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财力,还搭着王尚书的庇佑不声不响地开了这么大的别庄,想来所图不小。”
“对。”
“她刚才多问了你我两句,显然不信任我们,恐怕今晚会留意我们的动静。”
“嗯。”
夏洛荻一抬头,从刚才开始,她就发现封琰坐在窗边上,像是极为困倦一样,头一点点垂了下去。
“陛……昂?”
她皱了皱眉,撑起身子靠近了他面前,发现封琰真的是闭上了眼睛。
皇帝熬夜是常有的事,岂会在外面这么不警醒?
莫不是病了?
夏洛荻抬手在贴在他额头上,并没有感觉到烫,心跳强劲有力,也不似中毒。
观察来观察去,夏洛荻也只能判断出封琰或许单纯就是困而已,或许是他今晚准备休息了又被她拽出来办案所致。
她今天也莫名其妙地很困,但她是一有案子就很精神。
夏洛荻这会儿倒是睡意全无,抱膝盯着封琰的脸,无声地动了动唇。
“你我若不是生逢乱世……算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梦里的罢了。”
她敛眸起身,正要扶封琰躺下,刚伸出手,却被他捉住手腕。
封琰似醒非醒地,缓缓扣住她的手,细细碾摩她手上每一条细微的伤疤。
他分明是没听到的,却心有灵犀般说道
“若非生逢乱世,我便不知世上有你,如是这般……不如同你,乱世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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