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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举子乐朗,参与逼迫死者秋瓶、秋闱舞弊欺世盗名、兼仗势威胁公堂,毫无悔意,待秋闱科场舞弊相关官吏查实后,夺其功名,其三族十年不得入仕,乐朗处二十年徭役,查实之后若还有其他情节恶劣者,一并清算直至问斩!”
判词发下,乐朗呆坐在地上,什么封官拜相的春秋大梦,这下是彻底醒了。
“伯父!伯父!”他爬向身披蓑衣的乐修篁,惶急道,“你得救我啊!你可是手眼通天的大魏丞相,皇帝都要看你的脸色,你说句话救救我啊!”
乐修篁看着差役将他拿住,神色未动,道:“你自幼资质不行,在乡下读书做个教书先生尚可,但决计不是做官的料。依稀还记得当年你才十几岁,想要的不过是几亩良田,几间大屋平安度日……没想到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你的心也野了,别人哄上几句,你便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乐朗奋力挣扎着,道:“可他们都是这样对我的啊!我龟缩在那乡下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我一出来,那些官吏听到我的姓氏,哪个不是金山银海的送着,一个个恨不得跪下来舔我的鞋!我从前傻,从来都不晓得,你都是一国宰辅了,这般滔天的富贵,就从来不想着提携一下家里的人,哪有你这般当长辈的!”
“啪!”
夏洛荻一个巴掌干脆利落地甩在乐朗脸上:“一念贪生,遗恶无穷,朝廷若录了尔等为官,才是滔天的祸事!”
“带下去!”
乐朗与仇老二两个尔虞我诈,没想到最后可能当真应了夏洛荻的话,没准有缘菜市口相见,黄泉同路。
待这二人都被带下去关押起来,乐修篁对着堂中众人一揖。
“今日,有赖诸位明正典刑,望关中世家以某为记,勿再出此等族人仗势跋扈科场之事。”
所有大臣连忙回礼,口称不敢,李太师也起身来,见乐修篁鞋上还带着泥泞,道:“乐公出使蜀国舟车劳顿,怎不通候官驿让京中相迎?”
乐修篁身侧的拿蓑衣的亲随道:“太师,相爷回程时,路过青州想看看农田柴桑,便让车队先行回府,取了雨蓑下地看了看京郊田垄的收成,这两日都是住宿农户、客栈,是以未能提前相告。”
不少朝臣面露羞惭之色,乐修篁拜相以来,衣食朴素,出行从简,所治经典从不孤芳自赏,而是力求用之于民。倘若朝廷里选个圣人,便是皇帝也会选其为世间表率。
“乐公辛劳。”李太师道,“想你我辅政这些许年,论勤俭老夫是万万比不上你,既然回来了,不妨便让老夫做东为你接个风如何?”
“李公盛情,乐某不敢推却,只是乐某已奏报宫中请求入宫面圣,改日自会登门拜候。”乐修篁婉拒罢,又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夏洛荻,道,“你的事,稍后同为师细说。”
德妃也收敛起了气势,她晓得夏洛荻入宫时,乐修篁尚在蜀国为使,怕是回了大魏才晓得出了这样荒唐的事。
同其他人一样,她也好奇乐丞相到底知不知晓夏洛荻是女儿身的事,倘若知晓,就是明知是“她”非“他”,还要纵容她为官多年欺瞒世人,这对乐丞相的名声同样是个不小的打击。
一想到这一节,德妃又唯恐乐修篁见怪于夏洛荻,便道:“乐相,既是入宫,不妨同本宫一道吧。”
“多谢娘娘。”
乐修篁倒也不拒绝,待德妃走后,他将雨笠盖在夏洛荻头上。
“走吧。”
夏洛荻全程不语,跟着乐修篁缓缓走入了雨中。
……
文渊阁。
“陛下,出大事了。”
闻人清钟根本就没有回家睡觉,看罢了太师府的热闹之后,便直接去了宫中的文渊阁开始骚扰皇帝,一进来,便神秘兮兮地说道:“昭娘娘又涉案了。”
笔尖上的朱砂在奏折上滴下一个猩红的圆点,封琰搁笔、抬头:“哈?”
“臣还当陛下是知道的,原来陛下不知道那昭娘娘替高公公去李太师府上跑腿送御礼的事。”闻人清钟道,“莫不是陛下不知道此事,那难道是昭娘娘假传圣意?”
“没有,就是朕要她去的。”封琰一口否决,瞥了一眼高太监。
高太监连忙一阵咳嗽,一副病容道:“对对对……老奴进来风寒,昭娘娘怜念老奴辛苦,便为陛下跑了这趟差事。”
“公公如此病重,还守在陛下身侧,当真是身残志坚。”闻人清钟叹道。
封琰将奏折丢在一边,摆摆手让高太监出去,又问道:“她涉的什么案,可有弄出人命?”
……听这话头,像是弄出人命也要包庇的意思?
闻人清钟歪着头想了想,道:“陛下过虑了,其实是昭娘娘见义勇为,伙同犬子截下了一个袭击秋闱举子的歹徒……”
封琰听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概述了案情,得知最后是被大理寺带走处置了,而且夏洛荻身边还有个德妃,便点了点头:“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时,刚出去没多久的高太监突然折返,道:“陛下,出大事了。”
封琰;“……”
他捏了捏眉心,道:“又是什么事?”
“乐相回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
到了宫城时,雨幕渐稀,德妃本想带着夏洛荻暂且回宫,但看乐修篁的意思,怕是要带她去文渊阁向皇帝正面问询,一时也只得低声对夏洛荻通了个气儿。
“你既入了宫妃册,便是皇家的人,此生怕是不能再全身而退。乐相若要寻你的不是,只推给陛下便是。”
反正这事……本来就是皇帝的锅。
德妃推得心安理得,夏洛荻也只能点头道:“多谢娘娘教诲。”
天色不早,德妃也只得先回了后宫,留下夏洛荻跟在去了雨蓑、换了一身皱皱巴巴的官袍的乐修篁身后。
“老师……”夏洛荻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
“蜀中多湿气,一个不留神,官袍都能长几簇蘑菇。”乐修篁勉强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倒也不似要斥责她什么,道,“见你丰润了许多,看来陛下未曾苛待于你。”
夏洛荻垂首道:“学生惭愧。”
“你是该惭愧。”乐修篁的语调轻描淡写,但话却陡然压得极重,“但凡你想,便是天子也会为你如痴如狂,无论你干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都会为你周全……莫不是这些年安逸了,反倒忘了你这份真容曾招来了什么祸事了?”
夏洛荻如雷殛一般呆在原地,片刻后,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学生不敢忘,以色事人者,难斧世道之正。”
“为人臣者,若将赎世大愿系于君王的偏爱,乃下流之道。”文渊阁前,乐修篁回过身,蕴满沧桑的眼睛看着夏洛荻,道,“当年为师见你意志恒坚,方答应你以女儿身行辅佐王朝之事,你是怎么发愿的,可还记得?”
那年,她都发愿了什么呢?
夏洛荻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这段时日是忘记了,她剜心沥血地发过誓,欲求沉冤昭雪,欲求人世清朗……要让这吃人的世道终结的。
可这不是凡夫俗女能做到的,她就必须当一个如乐修篁一般的圣人。
……你别再救我了,走不到头的。
夏洛荻像是抽光了气力一般,气若游丝道:“学生不敢……再也不敢了。”
“罢了,没料到你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为师的疏失。”乐修篁无声地叹了口气,“恰好今日之事也算是个由头,为师拼着这相位不要,也要把你救出来。”
夏洛荻张口欲言,直接高太监已经候在文渊阁外,拱手相迎。
“乐丞相,陛下已经等着您了,二位淋了雨,先喝些姜汤吧。”
“多谢。”
用过姜汤后,乐修篁踏入文渊阁,夏洛荻紧随其后。进去之后一直吊儿郎当的闻人清钟也不再一副轻浮的姿态,而是老实候在一旁。
“老师。”他行礼道。
“左都御史……不,鸿胪寺卿,如今你也不是乐某门下之人了,还望日后行事,都如此次和谈一般为国效力。”不紧不慢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乐修篁便进入阁中。
“老臣乐修篁,拜见陛下。”
“乐相不必多礼。”封琰的视线越过乐修篁身后,落在低着头的夏洛荻身上。
她向来很少这般低头的,也就是她恩师面前才会如此。
只是封琰瞧着她略显僵硬的神态,直觉上感到有些不对,回过神来时,便见乐修篁一撩衣摆,直接跪在了地上。
闻人清钟在一侧看了一眼夏洛荻的神色,微微露出疑惑之色,似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氛围有异,但却什么都没说。
“乐相。”出于敬重,封琰还是起身道,“朕早已说过,此生不受乐相之跪,请起。”
乐修篁坚辞不起,道:“臣当得此跪。”
“这是何意?”
“臣今日跪君王,其缘由有三
臣族中亲眷张扬跋扈,仗势欺瞒秋闱,无视法纪,此其一;
臣教导无方,放任门人弟子欺君入仕,以致令朝廷吏治如同笑柄,此其二。”
说到这,乐修篁顿了顿,道:“其三……臣请陛下念及夏洛荻尚有功勋,废其宫妃之身,削为平民,放还归家,臣愿辞官归乡,以正朝廷纲纪。”
三条罪责加身,短短数言,却重过封琰批过的所有弹劾夏洛荻的折子。
那些庸官碌吏落井下石之言他可以不理会,但乐修篁这个夏洛荻的恩师、朝廷之柱石的请求他却不能无视。
“……乐相言重了。”
封琰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前面两条罪己之论可再商榷,他也必不会允许乐丞相辞官。
但他也知晓,乐修篁真正想说的,就是要逼他放夏洛荻走。
“乐相为家国功劳可堪铭于青史,若允了乐相辞官,朕与那历代昏暴之辈又有何异?再者……”封琰复由定定地看向夏洛荻,“朕也信乐相门下乃凤凰巢,出则必闻鸣于天下,倘若泯然于众人,朕心实不忍。”
“陛下说的好,臣属实感动不能自已。”闻人清钟横插了一句,不请自认领了这凤凰的赞誉,“只是,陛下与乐相各有说法,可总也要顾及当事之人的想法,不如便问问昭娘娘如何?”
一时间,两边的目光都落在夏洛荻身上。
“我……”夏洛荻身形晃了一下,一股无法抑制的困意陡然涌上来。
就在此时,高太监带着御医奔了进来:“哎呀老奴便说这秋雨清寒,一碗姜汤顶什么用,还不快给娘娘把脉,看看是不是着了风寒!”
他来得极其突兀,御医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手抖着将丝帕搭在夏洛荻的手腕上,手指头触到她的脉搏,眉头时紧时松,最后豁然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这是喜脉!”
“……”
“…………”
“………………”
夏洛荻瞪大了眼睛,呆滞了半晌,才道:“你再说一遍?”
“臣、臣是说娘娘有了喜脉,脉象微弱,但已经有一个月了。”
闻人清钟当即捋起袖子道:“臣闲暇时也有一手粗浅的把脉功夫,愿为娘娘请个脉!”
他还没动,就见封琰突兀地横在了他身前,轻咳了一声,道
“既然粗浅,就不必把脉了,速速将昭嫔带回寝宫休息,其余诸事日后再议。”
“……”
作者有话要说:草,生了出来。
招不在精,有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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