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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正当黄昏时刻,夕阳把脚下的荒草废墟照得如同一片鬼宅,只有两只老鸦“嘎嘎”地怪叫着。

睚眦捡了个石子,烦躁地丢到树上去,待把吵闹的老鸦惊走,终于忍不住问道:“人都毁尸灭迹了,看门口的封条有大理寺的,恐怕连我爹都来过了,她都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你能干什……这是在干什么?”

封琰正在干一件夏洛荻决不能容忍的事破坏案发现场。

只见他拿出准备好的火龙油,在枯枝叶堆里浇好,打亮了火折子。

这满院子的枯树叶,很容易就会烧到后面的镇国公自尽的旧址。

“就是因为你爹都来过了也查不出来,所以我们才要来放这把火。”封琰把燃烧的火折子递过去,“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明白吧?”

睚眦在邪门歪道上算悟性好的,很快就觉悟出来封琰这是要钓鱼首先通过分析当年帝江关守城的事确定秦国公并不是迫于交战压力才叛国的,那就存在有人陷害他的可能,在这个前提下,再大张旗鼓地昭告朝廷要查秦国公叛国案是铺垫,这件事闹得越大,越能引起当年相关之人的注意。

那么只要案发之地起火,这个假设出来的背后的人就很有可能第一时间来到这里查看情形。

“好一个无中生有。”虽然这么说着,睚眦还是接过了火折子,并且自然而然地丢进了枯叶堆,“查案取证查不出来的东西,用兵法查,这思路好,我下次这么跟我爹说,少不得三十大板。”

昨夜才打过霜,枯叶多少有些潮,火龙油的加持下虽然烧是烧起来了,但很快就冒出了灰色的烟,烟雾腾空浮起,很快就冒出了墙头。

一时半刻后,这片寂静的街区便传来脚步声。

“啧,还真有。”

睚眦蹲在树上,霸占了刚才的老鸦窝,目光投向这处宅邸外的巷子里,有个鬼鬼祟祟、做寻常百姓打扮的男人在打望此地。

此人很是谨慎,只站在宅邸外围看,不一会儿就躲进巷子里。

睚眦刚想追,就被封琰叫住:“不要动,再等,记住,实则虚之。”

睚眦不悦地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腮帮子,耐着性子继续等,一直等到那人走了,刚想问要不要追,就见另一边的街角,有三个人推着一辆水车快步赶过来。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帮忙啊。”

他们虽然这么喊着,但这片街区本就是官邸区,而且是弃置的官邸区,根本就没什么人住,所以他们这番叫喊并没有引来其他百姓。这三人行进路上四处乱瞟,注意着人影,最终到得宅邸外,由两人装模作样地在水车旁等着,另一人动作迅捷地踩在水车上,作势要翻过墙去。

“现在抓吗?”睚眦一扭头,却见封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眼见得那可疑之人已经爬上墙头了,睚眦心一横,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顶,抽出佩刀,连刀带鞘朝着那人重重一劈。

“有人!”那人大叫一声,抽出匕首应战,而墙角守卫的两人一听,便直接分左右路弃车而逃。

睚眦追之不及,只能先和墙头上这人斗了起来,十来个回合,从墙头打到地上,直到街角一阵灯火通明,一队差役烈风般卷过来,一见他们,便着即喝道:“何方贼人,敢擅入禁地!拿下!”

“正好,此人……”睚眦稍一松神,那可疑男人突然一声暴叫,把匕首刺进自己胸膛,当场倒毙。

夜色逐渐昏蒙,差役们冲过来围成一圈,待看清楚地上尸体时,有认识睚眦的震惊道:“夏校尉,你怎的把这百姓给杀了?”

“不是我杀的,是此人自尽。”睚眦也是为了抓活口,从头到尾刀都没有出鞘,“你们刚才不是看见我在同此人打斗了?”

地上的确只有此人丢下的染血匕首,差役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有个领头的都官悄声问道:“我方从外地调到薄大人手下,此人是谁?”

“董都官,此人便是那秦氏遗孤的养子,也就是那位夏大人、如今的昭嫔的家的。”

那董都官神色一阵变化,见睚眦刚打完身上战意未消除,四周又只有他一人,便道:“尔义母乃祸国之人,你本应停职待诏,不思反省反倒来此禁地闹事,还致百姓死亡,身系重大嫌疑,本都官要带你去刑部问话!”

睚眦眼神陡然变冷,说他的他可以忍,但说家里人的不是,他向来是不忍的。

“刑部?那日也有你抓了我娘?”

“抓了又如何?祸国妖孽,人人得之诛之,你莫以为凭借着有大树乘凉就可以肆意妄为”那董都官话未尽,就听见铿然一声,寒刃出鞘,抵在他的喉头。

四周差役纷纷拔刀。

“夏校尉,看在羽林卫的面子上,切莫冲动行事啊。”

“放下兵刃,你这是袭击公差!”

董都官冷汗顺着脖子淌下,他能感觉到到这少年是真的想杀他,颤声道:“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你敢杀我,就是和朝廷作对,你那养母必死无疑。”

睚眦盯着他,忽然笑了一声,把刀拿下来:“都官说哪儿的话,你脖子上有毒虫,我帮你挑下来罢了,你看。”

董都官低头一看,果然那刀尖上有只花腿毒蜘蛛。

“不知所谓。”他骂了一句,又去查看地上的尸体,“此人从胸口一刀致命,你离得近,我们离得远,也没法子看得出不是你杀的……”

睚眦翻了个白眼:“匕首从他胸前斜下方插入胸腔,我右手还拿着刀,要想用这个姿势戳死他,我自己得先摔个跟头才行。”

董都官冷哼一声,继续分析:“身穿布衣,双手有老茧,恐怕是个贫苦的老实农户……”

睚眦继续插嘴:“也不一定,此人腿功了得,应该还擅长骑马,你们可以扒了他裤子看看他大腿内侧是不是有马鞍磨蚀的痕迹,如果有……那都官眼里老实巴交的贫苦农户家境不错啊,还能每日骑马。”

四周的差役频频点头,有人暗叹不愧是夏大人的样子,就是比这新来的都官专业一些。

董都官被他一顿削了面子,怒道:“我乃刑部尚书薄大人得意门生,有二十年办案经验,你一黄口小儿,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睚眦扭头对着差役们道:“这人二十年办案经验都办成这个样子,你们刑部完了。”

……可不是么。

刑部的差役们苦着脸,自打那薄尚书调来刑部之后,办事拖沓、任人唯亲,上下一片抱怨,但由于此人到底是先朝熬到现在的老臣了,很有资历人望,因从阁老名单上被划下来才被调来的吏部,让他走完这个任期荣归,算是给先帝时老臣们的面子。

“无论如何,这秦国公叛国案的旧址,算是你放火烧的吧?”

睚眦举起双手:“不是我。”

他刚说完,刚才打斗时蹭不慎出来的火折子就掉在了地上。

“……”

睚眦看着封琰给的火折子,道:“至少我不是主犯。”

“那主犯在哪儿?”

……他也想晓得主犯在哪儿。

……

城南,一处集市。

两个布衣男人从不同的方向混入市集里,待到宵禁将近,随着人流回到了一间民宅,待关上门,二人便着即打灭了灯。

“老三怕是没了……可看得清楚那人是谁。”

“看衣服像是羽林军的,但好像只有一个人。我记得秦姝收养了一个少年,现供职羽林营,莫不是他为查养母的案子前来旧址查看,恰巧让我们遇上了?”

二人皱眉思索一番,道:“写成字条,将此事报上。”

二人接着屋外的灯火和月色写了一张细纸条,刚塞进鸽子腿上的小竹筒里,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谁?”他们警惕道。

“隔壁刘四娘,二位,已经半个月没交租子了。”有个不耐烦的妇人声在门外催促道,“咱家也是小本生意,指着租两间大屋挣个口粮钱,也不敢多要……”

听了一阵妇人的碎碎念,二人反而放松下来,起身前去开门,孰料门刚开了一条缝,便有人一脚踹进来,紧接着门窗各处涌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甲士。

“嘴堵起来,先打晕带回去,防止他们自尽。”

这些人落地无声,为首一人捏了捏嗓子,从妇人嗓音换回了男人的声音,将那人手里的鸽子夺来,取出字条,恭敬地递给身后人。

“主公。”在外他们也只敢叫主公这个旧称,“笔迹、制式、暗号都不一样,不是和上回北燕抓到的窝点是一路的。”

封琰坐下来将这两个昏迷的人踢过来,道:“看着像死士,去查查是谁家养的。另外再派两个人守在这儿,看看还有谁接应他们。”

言罢,封琰又问暗卫们道:“你们觉得我这法子可行?”

暗卫首领恭维道:“主公神机妙算,无中生有这一手,便是夏大人也要惊艳。”

封琰龙颜小悦,道:“还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余下的事且交由尔等。”

他说完,一心想着回宫去和夏洛荻讲讲他今天的神机妙算,但刚走出门,一看到漫天星斗,冥冥之中有感,问道: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暗卫首领道:“一切都在主公掌握之中,主公还让夏校尉故意被刑部捉去探听虚实,便是诸葛在世也布置不了这般周全。”

封琰:“……”

他掌握不住了啊!

……

“……睚眦!”

夏洛荻大半夜噩梦之中惊坐起,转头四顾心茫然。

她刚刚做了个噩梦,梦中睚眦长作十丈高,纵火烧了皇宫,要带她和秦不语去花果山水帘洞落草为寇,她自己还不乐意,哭哭啼啼地对封琰风花雪月了一番道:我此一去,山长水远,不知你还追不追得上我。

封琰冷笑一声,万分自信:我让你三里地你也跑不过我。

然后她回敬了一通洛郡脏话,人就醒了。

……这都什么事。

夏洛荻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索性便穿鞋下榻,披衣打算出门透透气。

刚一出门,就看见斜对面尹芯的屋子隐约有灯火摇动,窗前落下一个人影。

听她宫女的闲言碎语,尹芯似乎经常如此,大半夜不睡觉起来念经。

好奇之下,夏洛荻靠近她屋子前,隔着花池,竖起她听力过人的耳朵一听,一串细碎的念祷传出来。

“凤命在我,缔血而生,请依约保佑信女得遂心愿……请红线娘娘保佑。”

夏洛荻的瞳孔微微放大。

……又是红线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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