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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轩的行走能力恢复了,这是件好事。当他走到父亲眼前时,却敏锐的察觉,自己的爹爹眼中有喜悦和激动,唯独没有惊讶。是的,没有。但他非常确定,这件事除了他与伊墨,没有旁人知道。沈清轩产生了疑惑,疑惑过后,他看了眼身边的伊墨,伊墨脸上没有一点神情,淡漠如常,目光看着沈父。就这么一眼,沈清轩一切都明白了,虽然还不够细致,但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长时间的亲密相处,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伊墨的脸上辨别情绪。这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具有的能力。
垂下眼,沈清轩一言不发。沈父也没有露出异样神情,随后是摆酒欢庆,同沈清轩恢复言谈能力那次一样,亲朋好友都下帖子邀来家中,不醉不归。
酒席三天后撤去,沈清轩休息了片刻,与夜里去了父亲书房,一言不发,安静跪下。
沈父坐在桌后,定定的看着前来请罪的儿子,心中颇为宽慰,还好,总算知道来请罪,并非不知悔改。
作为父亲,总是希望儿子好的。天下父母,没有几个会巴望着自己儿子步上歪道,他也不例外。虽然不介意收养一个人妖结合的孩子做孙子,但不等于同意自己的儿子与妖物做夫妻,况且那妖,还是个男妖。榻上之事,沈父甚至不用问,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屈居人下。仅这一件事,沈父已经心中感到屈辱,面上无光了。
如今儿子愿意前来请罪,只要他肯悔改,做父亲的也非狭隘之人,当然可以既往不咎。
沈父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润嗓,柔声道:“既然来了,起来说话吧。”
沈清轩垂下头,却纹丝不动。
沈父眼皮跳了一下,“莫非是我想错了?”
沈清轩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不露波澜,问:“父亲原是怎么想的?”
他这话一问,沈老爷就知道,有些事情并非是他想的那么简单,是的,他怎么忘了,他儿子五岁时去武师家中玩,在院子里,为了设计的陷阱逮住一只麻雀,在院中趴了一天,直到逮住为止。他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了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停顿片刻,沈老爷道:“我想的是,你如今身体也好了,该给我生个孙子了。”
“父亲忘了。”沈清轩静静道:“您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了,他三月能爬,五月能走,仅六月已经健步如飞,吐词清楚,若好生教导,将来前途不可斗量。”
“毕竟不是亲孙,内外有别。”沈老爷说。
“父亲可从未这样教导过我,我只记得父亲说,人只分善恶好坏,并无内外异己。莫非是孩儿记错了?”
沈清轩答的行云流水,沈老爷噎了一下,终于有些忿怒,“你嗓子好了,就学会与父亲:“我当年,生的可是小子,不是丫头!”
她话音一落,沈清轩脸上又白两分,真是面白如纸了。低头跪在地上,他让那喘过气的奴仆站起来,拿好棍杖,继续打。
“打!”沈清轩淡淡道,“老夫人让你们打死,你们就往死里打,若打不死,明日我就差人剥了你的皮。”
仆人持着棍杖,先前被伊墨骇到,现在又被少爷逼迫,真是两难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苦着脸站在那,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起来。
沈清轩说打,伊墨不发一言,眼风扫了眼仆人,那仆人就脸上苍白,颤抖着后退两步。
沈清轩见状低声道:“伊墨,你先走吧。”
伊墨说:“嗯?”尾音上扬,极其不悦。
“这是我的家事,你管不了。”沈清轩笑了下:“你回房去。我若没死,一会就来找你。”
伊墨重新蹲下身,两人面对着面,互相看了片刻,伊墨道:“罢了,我娶你,如何?”
沈清轩笑道:“你没听我娘说,她生的是个小子,不是丫头。只能我娶你。”
“你做这一切,就为娶我?”伊墨道:“你知道我不会应的。”
“无妨。”沈清轩气定神闲,“我铺好路,来不来随你。”顿了顿,又道:“反正我还能活些年,我就等下去,路我给你铺好,你想好了,随时可嫁来。”
看了眼椅上略显呆滞的母亲,沈清轩静静道:“这一路的障碍我给你扫平。我要娶你,这是我应当做的。”
伊墨知他心意已决,一时也无话可说,沉默片刻道:“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沈清轩笑。
“若是被打死,你还能娶得上我?”
“打死我就不缠着你,该高兴才是。”沈清轩目光幽幽的看向别处,眼底阴郁,缓缓道:“我活着,母亲为耻;我死了,你恢复自在。我若真被打死,你们都可解脱。当擂鼓庆贺,举族同欢!”
伊墨听着,看着,就知道他原来真是这样想的。他真是这样想的——活着是家人之耻,却还想活着,死了还他自由,也是愿意死的。他根本,不在意这条命了,只是活着一天,就做一天应该做的事,所以操持家务兢兢业业,这是他为人子的责任。所以跪在这里被打到遍体鳞伤也甘愿,这是他唯一的个人意愿。他所有做的,不过是他应该做的,被打死,他愿意。能苟活,他也愿意。
其实,是更本没有期望了。
伊墨的手放在他肩上,掌下骨头突出,仍是没有多少肉。清瘦而孱弱,却又执拗的坚硬,从来不肯认输。到这个步田地,仍要拼死一搏,不惜玉石俱焚。
就是这样的性子,明知无望,却又从不死心。
沈清轩不知道他在想起什么,只凑上前去,满是血腥的唇贴过去,亲了亲他的脸,仍是言之凿凿的那句话:“你知道的,我要娶你。”说的那么斩钉截铁,伊墨却第一次从这句话里,听出那藏得极好的小心翼翼,他明明是说:我可不可以娶你。是说:你可不可以嫁给我?那些往日里藏着掩着,不肯露出丝毫的惶惑和脆弱,这一瞬,被伊墨听的明明白白。
其实,一直都是害怕的吧,像是溺水的人,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只能死死抓住,却又不停担心着浮木会不会撞碎,会不会消失。
因为一旦消失,唯一活下去的理由,都不存在了。
明明绝望又执拗,却始终伪装的沈清轩。伊墨微微闭上眼,胸口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楚来,想将这个人抱起来,抱在胸前,揉进怀里,碾压撕碎,和着血肉吞下的心情。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沈父站在门槛处,望着屋内情形。屋内鸦雀无声,只有对视的一对男子,端坐在椅上面色灰败的妇人,持着棍杖无声哭泣的仆从。
沈父轻叹一声:“都罢了,夫人回房歇息去吧。”招手让那仆从扶起沈清轩回房,沈老爷对伊墨道:“今年新茶刚刚送来,陪我尝尝吧。”
伊墨随着他去书房,沈清轩走出房门,对着灿烂天空眯起了眼。
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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