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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唐安芙早上起来到演武场练了一套剑法,这是跟齐辰学的,对唐安芙,齐辰的字典里就没有藏私这回事,只要唐安芙想学,他愿意把他会的全部都教给她。而唐安芙也没有愧对齐辰对她的无私教导,进步神速。

一套剑法使完之后,唐安芙收剑休息,始终在旁边看着的风铃主动给唐安芙递上了干净的帕子,唐安芙接过帕子后,奇怪的看了一眼风铃,问:

“你最近没事吧?”

唐安芙觉得自从那日她从赌场救出唐安杰和骆樊之师徒,并且展露了一番惊人赌技后,风铃对她的态度似乎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怎么说呢。

虽然她跟唐安芙的话还是很少,但就是能感觉到她态度不同。

好比现在,以前风铃是从来不会跟着她到演武场的,除非唐安芙出门,她需要紧随保护,其他时候唐安芙在府里都不怎么能看见她,但是最近,风铃跟她亲近了很多,经常能看见她了,有一些苏荷苏溪不在时,给唐安芙端茶递水送毛巾的事儿,风铃现在也愿意干了。

“属下能有什么事?”风铃冰冷冷的反问唐安芙。

唐安芙松了口气:“对对对,你这么说话我就放心了。”

风铃:??

从演武场出来,从门房经过,被门房守卫喊住,说是王妃的亲哥哥派人来给王妃带句话。

唐安杰?

唐安芙来到门房,就看见唐安杰身边的常随贵喜迎上来:“四小姐。”

“哦,你怎么来了?你家郎君怎么了吗?”唐安芙让守卫放贵喜进来。

贵喜行过礼后,回道:

“郎君没事儿,就是让小的来问问四小姐现下可有空,若有空的话,郎君让四小姐去一趟你们上次见面的茶楼,他和表公子在那儿呢。”

唐安芙理解了一下问:

“哪个表公子?”

贵喜说:“四小姐,咱家还有几个表公子,自然是郡王府的表公子啊。”

骆樊之?

唐安杰怎么又跟骆樊之搅和一起了。

现下她也没事儿,让贵喜在门房等了一会儿,她进去换了身衣裳出来,贵喜刚吃了门房给的一些点心,见她出来,赶忙擦了手上的点心屑屑,在前头引路。

**

贵喜帮唐安芙敲开了茶楼雅间的大门。

这回唐安杰学聪明了,选的是最里面的雅间,隔壁也包了下来,让贵喜在外头看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唐安芙走进雅间的大门,就看见唐安杰和骆樊之对面而坐,骆樊之低着头不说话,唐安杰一个劲的喝茶,看样子唐安杰像是已经训过一回骆樊之了。

哎,这个傻哥哥。

他要是知道骆樊之以前乃至以后做的事情,就绝对不敢这么训他了。

“你来了。”

看见唐安芙进门,唐安杰打了声招呼。

骆樊之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后,就再次把头低下,鼻眼观心。

“怎么了?”唐安芙问。

唐安杰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叹息:“还不是因为他。”

骆樊之幽幽一叹:“对不住。”

唐安杰咕哝道:“哎呀,我不是要你道歉啦。只是觉得那种人你没必要救啊。”

唐安芙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他要救谁啊?”

“谭一舟!他师父。”唐安杰似乎有点生气:

“可他师父就是个混账,是个烂人,根本就是把他当奴隶在使唤,要钱就一定要给他钱,不给他就指着樊之表兄的鼻子骂,那骂的叫一个难听,若不是樊之表兄拉着我,我当场就想把那老匹夫的门牙给踹断了。”

唐安芙不太明白唐安杰话语中的混账、烂人为什么指谭一舟。

谭一舟是个能工巧匠,国手级的大师,上一世他确实因为古佛寺百米高塔而被人捧上了神坛,哪怕后来他意外从古佛寺百米高塔上坠落而亡,也不妨碍他的功绩和伟大。

只是这一世变化太多,原本应该谭一舟建成的高塔没建到三层就塌了,现在唐安杰又说谭一舟是烂人,是混账,还有谭一舟和骆樊之之间的联系,如今看来也是相当可疑。

等等。

唐安芙脑中忽然一惊。

谭一舟是意外坠塔而亡。

老荣安郡王是意外跌下台阶而亡。

荣安郡王和世子是意外被遇劫而亡。

围绕在骆樊之身边的人,似乎都跟‘意外’有着不解之缘。

难道谭一舟也是……

“他师父到底怎么了?”唐安芙不动声色问。

而骆樊之像是察觉到唐安芙探究的目光,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唐安芙没由来的背脊一阵发凉。

“你知道古佛寺的塔塌了的事吧。那件事是裴景负责的,而塔的构架图就是他师父画的,如今塔塌了,裴景要抓他师父去定罪,咱们这位樊之表哥真是仗义,一点不怕惹麻烦,说什么也要把他师父藏起来。”

“他要做个孝子孝徒我没话说,可你知道他师父有多过分吗?明明是樊之表兄在帮他逃脱,可他对藏匿地点还有要求,他要藏在常春楼里,要包常春楼的头牌日日作陪,他还抽大烟,吸食五十散,我之前不知道,先前问过才知道,自从樊之表兄把他这个师父接到京城来之后,已经在他身上花了不下五万两银子了。”

“五万两啊,干点什么不好?偏要给一个满口喷粪的老匹夫?就算是师徒又如何,师父有德徒弟从之,师父无德,徒弟就该明辨是非,毅然弃之。他倒好,愚忠愚孝,害人害己。”

个中缘由,唐安芙总算明了。

古佛寺的塔是裴景督造,如今出了事,确实需要推出一个人顶罪,裴景是绝对不可能自己顶罪的,那会拿谁开刀显而易见。

但谭一舟被骆樊之提前救走了,现在外头裴景大肆抓捕谭一舟,骆樊之身为谭一舟的徒弟,早晚会被挖出来,而依照骆樊之在荣安郡王府的地位,若是他被裴景缠上,荣安郡王府是没人保他的,这就是唐安杰真正生气的原因。

他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救人,救的还是一个不知好歹,全然不知尊重为何物,倚老卖老的人。

骆樊之是个愚忠愚孝的人吗?

唐安芙可以断定: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拼死拼活的救谭一舟呢?

而谭一舟身处险地,又为什么敢作天作地,不给骆樊之好脸,他就不怕骆樊之不管他了吗?

从目前来看,谭一舟似乎真的不怕骆樊之不管他,甚至他很笃定,骆樊之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会保他。

为什么呢?

唐安芙左思右想之后,对一旁气呼呼的唐安杰说:

“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问樊之表兄。”

唐安杰不解:

“你有话问他,我为什么要出去?”

骆樊之也不解抬头看向唐安芙:“阿芙想问我什么,但说无妨。”

唐安芙把唐安杰直接扯起身来,以绝对的实力把人撵出雅间,关门前一刻,警告门外的唐安杰道:

“离远点,你靠近五步以内我都能听得出来!”

“唐安芙,你什么意思!我——”唐安杰还没从被亲妹子徒手拎出来的冲击中回过神,只听唐安芙冷道:“你要想救他,就别多问。到那边守着去。”

唐安芙语气凌厉,跟平素插科打诨的样子完全不同,那股子狠劲儿逼得唐安杰不敢造次,灰溜溜的就走到雅间大门五步之外,跟贵喜同一起跑线了。

贵喜无声的看着这个被四小姐赶出雅间的郎君,贵喜就连眼眉毛到大鼻孔子无一不在诉说着鄙视——怂。

唐安杰欲张口为自己辩解,却没胆子挑战凶巴巴的唐安芙。

上一次他被人一个眼神吓破胆,还是唐安芙成亲的时候,他被妹夫那样盯了一眼,腿脚也自然而然的软了,生出一种被强大巨兽咬住了脖子的压迫感。

毋庸置疑,他亲妹子如今身上的气场已经渐渐的向她相公靠齐了。

真不愧是夫妻!

切!

**

把唐安杰赶出去后,唐安芙再度坐到骆樊之对面。

默不作声给他和自己都续了茶水,唐安芙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

“樊之表兄,你是真的想要救你师父吗?”

骆樊之不解抬头:“自是真的。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有难,我势必要救的。”

唐安芙问:“你师父待你恩重如山?比如什么样的恩惠?”

骆樊之略有不安,低头搓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授我建造之术,于我有再造之恩。”

唐安芙垂眸思虑片刻,忽然说道:

“既如此,你为什么会让他染上烟瘾,还纵容他吸食五十散?”

骆樊之脸上怯懦的神情在这一刻有所消散,他飞快瞥了一眼唐安芙,镇定自若的说:

“阿芙表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当然听得懂。你不仅给他烟,给他五十散,你还让他沾上了赌,如今色、赌、毒,他全沾上了,这辈子都完了。你这恩报的不亏心吗?”

唐安芙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让骆樊之翻江倒海的话。

“你这都是污蔑,我对我师父的敬重之心,天地可鉴。”骆樊之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孔,怎么看怎么病态。

若是常人看见骆樊之前后变脸的姿态定会吓着,但唐安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自始至终都知道骆樊之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见骆樊之有这样的转变,丝毫不觉得惊讶。

“你没忘记天道赌坊被抓进开封府的那几个人吧?你猜开封府审出了些什么?”唐安芙云淡风轻的问。

“什么?总不会跟我有关吧?”骆樊之淡定自若的反问。

唐安芙浅笑:“你很自信他们绝对不会出卖你是不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把柄在你手上,或是身上背着杀人案,或是家人在你手,他们不敢是不是?”

“你猜的没错,他们确实没招任何有关你的事情,但我前日往开封府走了一趟,康王把那几个人的口供拿给我看了,你猜我从他们口供里看到什么好玩的事?”

“他们一口咬定不知道幕后老板是谁。可那日谭一舟和你和唐安杰,三人都被扣押在赌坊中,谭一舟和唐安杰都有赌坊的人去‘招呼’了,他俩身上都有伤,唯独你没有。他们的所有口供里,没有一个字提到派人去‘招呼’你,也没有让你找人回去要钱。”

唐安芙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当时她看到口供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跟所有看过那些口供的人一样一头雾水,可后来她在脑中捋了捋,被她发现了这些口供串联起来的这个小小线索。

骆樊之冷笑:

“就凭这个,你想指认我为那赌坊的幕后老板吗?”

唐安芙深深叹了口气:

“樊之表兄,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害你。这些事情,我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起过半个字。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救谭一舟。他设计的高塔确实有问题,砸死了人,裴景要拿他问罪,合情合理,你本就不想他好好活着,为何不趁机让他去死?你应该知道,若是你被裴景搅和进去,是什么后果吗?”

骆樊之拧眉,神情逐步阴郁。

唐安芙毫不惧怕,迎面而上,对他砸出了终极炸弹:

“是不是因为老荣安郡王的死?”

‘砰’一声,骆樊之突然暴怒,将他和唐安芙之间的桌子给掀翻在地,指着唐安芙怒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唐安芙早他一步往后退了几步,已然安稳的坐在那里,手中杯子的茶水一滴未漏。

“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若要害你,先前我说的每一项都足以置你于死地。但我爹保了你这么多年,我没理由让他这么多年投入你身上的心血白费。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害你!”

“你若不信,现在就出去,我绝不会阻拦你分毫,今日所说之事,我只会烂在肚子里,若向第三人透露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骆樊之激动的情绪被唐安芙一句‘我爹’给安抚下来。

想起这么多年舅父对自己的付出,骆樊之颓然坐下。

“我不想杀他,想让他不人不鬼的活着。永远活下去。”骆樊之坐下以后说了第一句话。

唐安芙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谭一舟。

“为什么?他是你师父不是吗?”唐安芙问。

“……”骆樊之片刻沉默后,说:“正如杰哥儿所言,有些人无德,不配当师傅。我有两位师兄,才情盖世,鲁班再生,可我那个好师傅,却将他们活生生的逼死,侵占了他们毕生的创作成果,成就了他江南第一巧匠的美名。”

“他既然不想做人,那我就帮他不做人。死了有什么意思,让他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才有意思啊。”

“但我还是太自信了。我杀了我祖父的事情,被他机缘巧合知道了。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勒索我,对我予取予求,可我还真就受制于他,因为我不敢让人知道我杀了我亲祖父的事情,他仗着我不敢,作天作地,我还拿他没办法,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养虎为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骆樊之的笑声很轻,却很有穿透力,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人的血脉,让人吓得浑身颤抖的同时又恶寒不已。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裴景在城中搜捕他,你很快就会被盯上。”唐安芙说。

骆樊之挫败的低下头,露出一抹冷笑,明明很骇人,可唐安芙偏偏在那抹笑意中看到了些许凄苦。

“盯上就盯上呗。我早就不想活了。”

唐安芙深深一叹:“你不想活了,我爹知道吗?你不想活了,死后你做的事情会牵连我爹吗?你不想活了,你想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吗?”

唐安芙对骆樊之发出三个反问。

骆樊之呆愣当场,目光空洞的盯着某处……

唐安芙从座位上站起,把手里茶杯放在窗台上,从二楼窗户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看了一会儿。

说道:“谭一舟的事,我来解决。”

唐安芙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失魂落魄的骆樊之,他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身上被窗户照进的阳光笼罩,可唐安芙却在他身上看不到多少热气儿,此时的他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看似活着,却早已不在人间。

“樊之表兄。”唐安芙轻唤他一声,骆樊之没动,唐安芙紧接着问了句:

“你为什么……要杀你的亲祖父?”

这个问题让骆樊之总算有了些反应,只见他缓缓抬起头,与唐安芙对视后,对她露出一抹微笑。

残酷、病态、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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