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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意盎然的田野里,种的果然是庄稼汉方才所说的黄麻。那些深绿的叶片层层叠叠,紧挨在一块儿,既厚实又宽大,铺满了所有空隙,显得分外茂密。
明昙等人跟着庄稼汉一路走过来,看了半个庄头的蔫耷麦穗,此时见到如此繁茂的一大片植株,再与先前的所见对比,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大叔,”明昙问,“皇庄的田地适合用来栽种黄麻这件事,可是那位白姑娘自己发现的?”
“对,都是白丫头一块儿田一个种子,慢慢试出来的!”庄稼汉点了点头,至今想起来仍是叹服,“她当年才十二三岁,就敢瞒着刘扒皮在自家的佃田里捣鼓,还真种出了一番名堂,实在是既胆大又心细啊!”
明昙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蹲下身来,摸摸黄麻宽厚的叶子,心中自有了一番计较。
那一厢,庄稼汉仍在滔滔不绝地夸赞:“……后来,白丫头不光种了黄麻,还在更东边栽了不少茶树,长势也很不错。她为了给她爹医病,经常自己下地,采了新茶出去卖,听说也挣了不少银子呢!”
“茶树?”
明昙把这个关键词重复了一遍,沉吟片刻。
虽然皇庄周边的许多村镇都在种粮,但春州本地,却也的确是以种茶而闻名……
明昙皱皱眉,定定地盯着黄麻根部的土壤看了会儿,忽然伸出手去,捻起一点,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土壤的颜色较深,大体呈现黑褐色;质地疏松,不易被搓揉成块……
再加上无法栽种小麦,却能种黄麻与茶树,基本可以断定是ph值较低的酸性土壤了。
嚯。怪不得她这皇庄荒凉成这样呢,原来问题直接就出在根源呐。
明昙心中暗暗嗤笑一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转头正准备再多问两句,却忽听众人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嗓音,语气中满是茫然。
“苗阿叔?”
明昙怔了怔,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背着背篓的年轻姑娘正站在那边,疑惑地歪了歪头,眼神中暗
藏几分警惕,冲庄稼汉道:“这几位是……?”
“噢!白丫头回来了啊!”庄稼汉拍手笑道,“这是我方才遇到的几位贵人,有事想找你聊聊,所以阿叔就把他们带过来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年轻姑娘耳边,冲明昙扬了扬下巴,压低声音道:“丫头,你瞧那位贵人,恐怕是春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正在找会种田的能人……我记得你上次说过,白老哥的病不是又严重了吗?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和人家聊聊啊!”
听苗阿叔提起父亲,又看明昙等人皆是气度不凡,年轻姑娘的神情登时略有松动。
她抿了抿唇,解下背篓,向前走了两步,朝众人颔首道:“民女白露,敢问这位小姐贵姓?”
“白姑娘,”明昙显然不曾料到对方竟如此年轻,虽有些惊讶,但态度却没有半分轻慢,稳重道,“免贵姓林。”
“……”林漱容看了她一眼,见后者脸都没红一下,于是只好默默收回了目光。
公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而一旁的白露则并未注意到林漱容古怪的眼神,只点点头,矮身朝明昙微微一福,“林小姐。”
“白姑娘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人,不必如此多礼。”
明昙友善地笑了笑,伸手指向一旁的黄麻,“我刚才听大叔说过,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正是民女。”
白露爽快地点了点头,承认道:“家父久病在床,皇庄的刘总管又不肯支银让我们看诊……因此,民女心忧之下,这才没有种庄规上要求的小麦,而是种了黄麻和茶叶,拿到城里去卖钱,方能请得起郎中来为家父诊治。”
她存了为人办事的心,说话倒是十分实诚,也不用明昙多问,自己便将违规栽种其他作物的缘由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白姑娘真是大孝之人。”
身为皇庄的主人,明昙倒没在乎对方的行径,而是直接预备进入主题:“实不相瞒,我请大叔带路前来寻访,的确是有事想要问
一问你的意思。”
“林小姐但说无妨。”白露颔首道。
“其实,我家的田地也如外面的那几块田一般,种的麦谷几乎颗粒无收,”明昙道,“然而不巧,家中无人擅长农事,拖了这么久也不知原因出在何处……所以,无奈之下,我才想来找一位有经验的农人,帮着查探一番,找出症结,以便日后改进……”
“和皇庄外面的田地情况相似?”白露挑了挑眉,“那多半也是土质的问题了。”
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含笑道:“若您愿意的话,不妨再将更详细的情况告知于民女,我们到院内详谈?”
明昙略略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和林漱容对视一眼,笑道:“好。”
她冲跟随而来的侍卫们比了个手势,让他们留在外面,自己则同林漱容跟上了白露的脚步,穿过最外层的篱笆与矮墙,来到了佃农所居的院落内。
小院不大,中央随意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边上则被各式各样的农具堆满,有铜铲、锄头、木犁、石镐等,地上还平平整整地铺着一张席子,据白露所说,是作晒纸之用的。
她将背篓搁下,道一声罪后,便匆匆进屋先伺候起卧床的白父。明昙也并不介意对方的怠慢,自顾自地往石桌边一坐,这才发现,桌上竟放着厚厚的一摞纸,而纸上似乎还画着些什么东西,像是某种农具的设计图。
明昙兴致大起,拿起几张纸翻了翻后,抽出其中一页,朝林漱容招手道:“卿卿过来看!”
林漱容依言过去,发现这页竟画着一架结构精巧的水车,不由“咦”了一声,细细打量片刻,“这制式倒是十分新颖,从不曾在民间见过……莫非是那位白姑娘自行改良的?”
“我也这么觉得。”
明昙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笑得贼精,“嘿嘿,捡到宝啦!我的皇庄有救啦!”
这话刚说完,旁边的小屋便传来“吱呀”一声。白露拿着一只药碗走了出来,见她们正在翻阅自己的手稿草图,不禁有些窘迫,忙道:“画着玩的东西,贵
人随意看看便是……”
“这只是画着玩?”明昙摇摇头,指了指手里的设计图,笑道,“白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果真是天生的农学奇才啊!”
“……咳咳,您言重。”
白露面上发红,被自己呛得咳嗽两声,正想再继续自谦时,院外却陡然传来一声喧哗,顿时阻止了她的话头。
“死丫头!你别躲着不出来!本官知道你在里面!”
说话的人排场很大,语气也十分凶戾,不但怒骂还有威胁,“若是你再不上交今年的粮税,那也就休怪本官无情!——等过两天,本官便命人拆了你这破房子,再把你那个老不死的爹扔出去,裹张席子埋了拉倒!省的在这占地儿!”
这话骂得十足阴毒,当即便将白露气得怒发冲冠,把手中瓷碗往地上一摔,恨声道:“这个狗官!”
她连明昙二人也顾不上搭理了,直接推门冲到屋外,挽起袖子,气势磅礴地回骂道:“刘扒皮,你嘴巴放干净点!”
明昙有些愕然地看了眼林漱容,在后者朝她微微颔首后,便与之一起跟上白露,共同钻出了小院。
外头的气氛正剑拔弩张。
白露双手叉腰,凶眉高扬,正指着不远处那人的鼻子骂道:“你既不怕烂了舌头,在这里平白咒人性命,那倒不妨让我一刀割了它,省得你三天两头来我家大吵大闹,扰我父亲安宁!”
明昙:“……”
好家伙,这骂得比她血腥多了。
顺着白露手指的方向,明昙转头看去,只见那里正站着一个衣着华丽、身形却非常矮小的男人,被骂得嘴唇颤抖,吹胡子瞪眼道:“好啊,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且小心你的脑袋!”
“呸!”
白露狠啐了一口,高高扬起头,“什么朝廷命官?不过是皇庄里的一条狗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你……你……”
庄园总管刘世金被她骂得双目赤红,一副想冲上来教训白露的模样,奈何却被明昙带来的侍卫挡住去路,只能在原地跳脚:“少在那儿
猖狂了!本官告诉你,若是你白家这月还交不出粮,那按庄上一月一税的规矩来算,本官便有权利把你爹和你都赶出皇庄——”
“一月一税?”
清亮的嗓音从白露身后传来,明昙向前一步,踏入场中,轻易把刘世金问得当场愣住,“我怎不知,皇庄是何时有的这般规定?”
这规定自然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刘世金为了将佃农们的粮食据为己有,而瞎编乱造出的借口罢了。
可谁知,眼下竟然被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当场揭穿,这让刘世金不由得大为光火,瞬间便把矛头对准了开口的明昙,叫嚣道:“你是什么人?本官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哟。”明昙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刘总管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呢。”
“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自有威仪在身!”
刘世金将两手背在身后,绿豆大的眼中盈满智慧,冷笑一声,“这儿是陛下亲自赐给永徽公主殿下的皇庄,本官也是这皇庄中唯一的总管大人——哼,永徽公主你知不知道是谁?那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
提及这一点,他就恍若福至心灵般,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你胆敢对本官放肆,就等同于对公主殿下不敬!若非本官宽宏大量,现在就应该把你押送到官府,治了你的罪才对,还不快快谢恩!”
明昙:“……”
明昙用一种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了看他,正要开口时,白露却忽的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林小姐不可冲动!这刘扒皮现在说得倒是真的,这座皇庄的确是永徽公主的私产……他能当上总管一职,其中未必没有公主授意,您千万不能随意开罪了他啊!”
明昙:“???”
啥?公主授意?
什么公主,授什么意?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
明昙无语地转过头去,对上林漱容满脸要笑不笑的神情,顿觉脑门青筋直跳。
“别看热闹了!
”
明昙气得咬牙切齿,扭过头去,用阴冷的目光盯住刘世金,口中则对林漱容气鼓鼓道:“卿卿,你去告诉他,本公主究竟是什么人!”
林漱容终于笑了出来,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块代人保管的御赐腰牌,上书着“永徽”两个大字,朝刘世金的方向亮了亮,冷冷道:“胆敢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我看,应当是治了你的罪才对吧?”
话罢,她便转回身来,向明昙深深福了福,语气恭敬道:“参见永徽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边的几个侍卫也闻声而动,朝明昙拱一拱手,弯腰行礼,齐声道:“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白露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声音颤抖,“您……林小姐……?”
“不好意思,白姑娘。刚才没和你说实话,我其实姓明。”明昙微微一笑,把林漱容拉到自己身前,耸肩道,“这位才是林小姐呢。”
白露一脸崩塌,显然是还没彻底回神,“那您真是……永、永徽公主?”
“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明昙对她摊了摊手,没有再多言,而是转过身去,嗤笑似的看向那边仿佛丢了魂的刘世金。
后者方才那副张狂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梦游似的表情,直到视线接触到明昙时,才像是骤然反应过来那样,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主、公主殿下……”
腰牌都在眼前晃过了,上面还刻着玉玺的印痕,压根由不得刘世金不信。
他吓得两股战战,朝明昙连连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所以才会冲撞于您……求公主殿下恕罪,求公主给小人一个悔过的机会吧!”
“打着本公主的旗号,欺压佃农,贪墨粮食,竟还有胆子敢求本公主恕罪?”
明昙冷冷一笑,为之嘲讽地鼓了鼓掌,语气平静到好似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轻描淡写地宣判了刘世金的结局。
“把他押解下去。”她厌烦地摆了摆手,“连同他的那些手下,都一并
赶出皇庄,不要再让我看到任何与这人有关的东西。”
“是。”
侍卫们领命,相视一眼,伸手提起刘世金的后脖领,就像是拖死狗那样,把他向着皇庄门外拖去。
而身材矮小、自然不是侍卫们一合之敌的刘世金则连挣扎都失了力气,呆呆地任凭他们拖行,脸上涕泗横流,脑中一片空白——
本来在皇庄做个管事,就是他爹耗心费力,砸了无数银钱之后,方才为刘世金谋来的官职。
而现在……
一朝开罪永徽公主,他的官运,他的前程,都已经尽数化为泡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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