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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似的秋猎大典终于结束,期间最出风头的两人,一个是猎到秋羚的裕王世子,另一个便是发现白狐灵兽的九公主殿下。
——天降祥瑞,这不仅仅代表着君主至仁至圣,还更是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征兆啊!
白狐现世的消息一经宣扬,不多时便传遍了整座京城。无数百姓都对祥瑞津津乐道,街头巷尾都满溢着喜气,连在摊子前吃一碗阳春面的档口,也能听到有不少人在谈及此事。
而此时恰值秋闱之际,其中也不乏那些读过书的秀才生员,正就着面碗坐在席间,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宋书》有言:‘白狐,王者仁智则至也’。今有白狐现于东风围场,果真是陛下的政绩上达天听,赐我天承之福啊!”
“当今天子雄才大略,圣明仁厚,自登基以来履有建树,在本朝足以算得兴盛之治,自然当得起天降祥瑞!”
“先前沅州两逢大旱,还有不少人曾借此攻讦陛下,扬言今上治国无方……哼!现在却倒似是哑了喉咙一般,再不敢说那些放肆之言了吧!”
“月前钦差不是已至沅州了么?在下听闻,钟大人与温大人甫一抵达,便立刻命人开仓放粮,在各街设棚施粥,还不惜顶着烈日亲自督办——这一手,可是救了沅州不少百姓的性命呐!”
“对啊!古往今来,哪次赈灾能有如此效率?何况两位钦差还不单单只是放粮赈济——这才过了几日,沅州的地里便种上了新的作物,听说是钦差大人们从京城带去的幼苗,长势甚佳,可比稻麦粟黍要好出太多了!”
“唉,李兄,您这消息可就不甚灵通了……在下的表姐去年刚嫁往琨州,她往母家来信时曾有告知:那些能在沅州成活的幼苗啊,其实不是别人,正是永徽公主派人在琨州收集培植之后,方才运往京城,再让钦差带至沅州栽种的啊!”
“咦?永徽公主?难道是惯在宫中嚣张跋扈、害人性命、素有暴戾之名的那位……”
“哎哟,这位兄台,您莫不是闷
在屋子里读书读傻了,还在深信这谣言呐?京城上下如今谁人不知,宫中行九的永徽公主,那可是当之无愧的仁善之人啊!”
“是啊是啊,她前有亲自接管禁军,改良操练之法,让整个京城都比从前更加安定;后有举荐二位钦差,寻觅合适作物,为沅州百姓谋出新的生路——那坊间盛传的跋扈之说,不过是给九殿下抹黑的手段罢了,早就被数次澄清啦!”
“这次祥瑞现世,是由永徽公主第一个发现,眼下也正被其亲手抚养着……若她当真是个戕害宫婢的恶人,那神兽又怎会与其这般亲近?可见谣言果真不可轻信。”
“京城繁荣、赈灾济民、天降祥瑞……如此说来,永徽公主果真是我朝的福星呐!”
……
“福星?”
伸手投喂给小白狐狸一根肉条,由着它在怀中打了半天滚、蹭了自己满身白毛后,明昙才把它交给锦葵带下去,重新坐回到桌案前,翻了个白眼,握着朱笔在手下的纸张上一划,登时勾勒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痕。
“哪有福星是会过这样的苦日子,天天在这里研究历年高考真题哦……”
“嗯?”
她说话时的声音极低,一旁喝茶的林漱容没能听清,抬眼疑惑地看向对方,“殿下方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明昙塌下肩膀,将朱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后,果断把纸张推到人面前,拿杆子敲了敲自己刚刚画上去的红道,懒洋洋问,“这写得是什么玩意?居然也是乡试亚元的水平?”
“唔。”林漱容略看了两眼,挑眉道,“掉书袋掉得的确多了些,不过尚可看出对经史子集颇为熟悉,想来是恰好撞上了主考官的喜好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旁高高摞起的纸张里又抽了一份,递到明昙面前,扬手示意她换篇文章点评,“殿下若不喜那些引经据典的策论,那不如瞧瞧这个?是甲辰年取中的探花郎所作,通篇切实在理,想来会比较合您的口味。”
最近秋闱在即,满京城崇学成风,不知林漱容是哪来的兴致,竟也凑
了凑这热闹,把近十年来的乡试文章都搜罗到了一处,非要让明昙将它们点评研究一番。
明昙做了多年的朝政模拟册,思维偏向实干,早把幼时倒背如流的四书忘了个底朝天,看到“圣人云”就开始头疼。
而现在,即使已经看文章看得哈欠连天,但一听“甲辰年探花”这个名头、还是林漱容主动推荐,明昙倒也又来了些兴趣,伸手接过那张字迹潇洒的纸张,饶有兴趣地翻看起来。
“若桃木开花,是为结实育果,夫为人臣,则当知所以为君忧……”
“纵观古今,何谓朝廷心系之责?盖以农耕、水利、军事、文教等等为最……”
“就甲辰年粮税之制,余以为尚有不妥之处,理应如此……”
明昙眨了眨眼,越看越来劲,直到将通篇尽数读完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纸张,托着腮对林漱容道:“我记得甲辰年的探花郎虽出身寒门,可学识远见却不输世家,殿试更是气度从容,让父皇都对他刮目相看,”她顿了顿,好奇问道,“卿卿,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如今怎么样?在朝中官居几品?”
不过,听到这些问题后,林漱容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扑哧一笑,难得对她卖了个关子,“此人殿下也认识哦,您不妨猜上一猜?”
“我也认识?是上过朝的京官?”
明昙一愣,讶然道:“那起码也要在四品往上了吧?”
林漱容微笑着点了点头。
四品往上的官员,那可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
明昙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下意识低头猛看了两眼,掰着手指算道:“甲辰年的探花……若此人年岁不是大得离谱,那眼下最多也是刚过而立之年……这么年轻有为?”
她皱着眉毛思忖片刻,把脑袋里划过的老头子一一排除,又依次将余下的人选与这篇策论的文风、观念相比照,剔除了好一批怯懦之徒与弹棉花的混子。
就这么思考了半晌后,她才忽的神情微顿,得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会吧。”
明昙蹭的一下坐直身体,笔尖的朱砂都飞溅出几滴,难以置信地询问道:“难道甲辰年那位万众瞩目的寒门探花郎……就是如今的吏部侍郎——温朝?!”
“不错,正是温大人。”
见她猜得准确,林漱容倒也没有隐瞒,直接点头道:“当年殿试过后,陛下便对其青眼有加,直接安排他进了吏部,连在翰林院熬资历的步骤都省了去;而温大人倒也足够争气,在朝中如鱼得水,仅仅几年便坐到了吏部侍郎之位……他如今尚不过而立之年,却居然能当上从二品的京官,足以堪称为旷古烁今!”
“原来如此……”明昙长长地“啊”了一声后,沉默半晌,情绪也逐渐由纯粹的惊讶转变成了浓浓的惋惜之情。
“如此一看的话,温朝昔年倒也是个心怀百姓、满腔报国之心的好官,”她摇头叹道,“但现在,他却为何会变得如此世故,甚至不惜与明晖那厮牵扯在一起呢?”
“据说在当年秋闱场上,这篇文章由于风骨奇绝、字字珠玑的缘故,还曾引得主考官爱不释手,”林漱容也是一叹,道,“但没想到,再如何忧国恤民的风骨,也终究敌不过世事无常……”
明昙抿了抿唇,指尖不由自主地掐紧掌心。
“或许,”她顿了顿,淡淡地说道,“他也是为了能够在这浮沉不定的宦海之中,给自己谋出一条生路罢。”
闻言,林漱容不禁微微一怔,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明昙话中的深意。
——寒门。
这是一道绑在无数官员身上的枷锁,也是他们步入官场后最大的弱点。
“……”
想通这一关窍后,林漱容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抬眼望向面色郁郁的明昙。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在开口之前便觉喉中一哽,那些劝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半晌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她也是世家中人。
那些抱团结派、党同伐异的手段,她也一样再熟悉不过。
不过好在,明昙也深知对方的难处,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是挥手将那张策论扫至一旁,
在指尖上转了三圈朱笔,抱怨似的说道:“不提旁的,便说我之前所看的那几篇文章,可当真是不如温朝远矣!好些的只会说些大话空话,差些的更是连典故名言都引用不准,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车轱辘话,也真是难为年年阅卷的考官了。”
“策论本就偏向于务实,近些年的命题也愈发刁钻,那些读死书的秀才们答不出来,就只能用些圣人言来凑够篇幅。”林漱容也摇头道,“而这种情况,就连殿试也无法避免。陛下只需一个问题,便将其问得哑口无言的进士们更是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明昙看了看旁边某张被自己打满红叉的策论,登时把脸皱成了一团。
“要命。”她感叹道,“父皇可真是不容易啊。”
“……”林漱容本以为对方会继续惋惜于人才难得,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只顾着和陛下共情,不禁被堵得沉默片刻后,方才继续道,“其实依我看来,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是由于这些考生们不曾有过务实的思想,二则是因为……他们的书,到底还是读得不够多。”
“啊?”
作为当年在上书房日日痛苦面具的学渣,听到这种灭绝人性的发言后,明昙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震惊道:“四书五经共计四十万字有余,这还不够多吗——”
“自然不够。”
林漱容给出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回答后,倏地抬起眼,看向满脸“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的明昙,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不如……就劝殿下编书罢?
从四书五经开始,再逐渐扩大范围至《天工开物》、《梦溪笔谈》等等一系列技术类书籍……这样,不仅能改善眼下科举空谈成风的情况,还能为九公主在天下读书人中积累威望,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点燃了林漱容对学习的热情。
“殿下。”
她轻唤一声,望着明昙惊恐不安的眼睛,深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如今恰逢祥瑞现世
的东风,您在百姓当中的声望正水涨船高……那不妨,我们便抓准这个时机,开始以永徽公主的名义编纂修书、辑佚古籍——您以为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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