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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编刊的几个人选定下后,杨觉知捋了捋胡子,提醒道:“既然人已决定,题刊也会在秋猎结束后付梓第本,那公主不妨就趁现在……给这题刊取个名字?”
“……我?”
听杨觉知让自己取名,明昙不由愣,赶紧摆手道:“我才学不佳,也不会参与命题编刊,最多只是派人将成书发售出去,没做什么实事,哪能厚颜为此刊取名?”
“公主这样说,未免太过妄自菲薄!”这会儿可不是杨觉知了,反倒是秦先生不赞同地看了看她,摆出恩师的架子教育道,“天下诸事,贵于行,也同样贵在个‘创’字。若公主不曾有此神思妙想,提出要为天下生员编刊,难道翰林院便会无中生有地派人去做此事么?所以,公主如此为天下学子谋福,既是此刊的第手创办之人,便理当为其命名才对!”
“是呀,殿下,”秦先生刚说完,林漱容也微微笑了笑,温和地对明昙道,“诸位大人与我都是作文章作惯了的,不会觉得有多辛苦,但您日后的雕版拓印、盘店售卖等等事宜才最是劳人,又怎能说‘没做什么实事’呢?”
“这……”
明昙犹豫了下,看着他们面上如出辙的认真神色,心中不由涌上几分无奈:也是。自己身份最高,若让他们自己取名,或许反而会显得越俎代庖了吧?
而杨觉知望着她似乎已被说动了的神情,伸手捋了捋胡子,最后道:“秦大人与林小姐都言之有理!九公主创刊之举,意义非凡,断断无人还有资格为此刊命名!”
“……好罢。”
在三人轮番相劝之下,明昙不由得无奈弯眸,束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会取什么好名……既然此刊是为科举而创,意在使天下学子登科得中,题名金榜,那不如便寻个好兆头,取‘蟾宫折桂’词中的后二字,叫做‘折桂题抄’,诸位以为如何?”
“折桂题抄?”
秦先生沉吟片
刻,赞许地点了点头:“抄字有誊写之意,正可说明我等是把历年科考原题、或是四书五经誊抄下来,再作出供以参照的答案与文章,倒是十分生动形象!”
“桂林之枝,昆山之片玉,”杨觉知朗笑着说,“不错,此名果然寓意甚佳!”
明昙本就是随口拆字作名,但这两位文坛大拿却这么给面子,倒闹得她只觉自己是在班门弄斧,轻咳两声,脸上也不由微微泛起红来。
林漱容站在身旁,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窘迫般,轻轻笑道:“既有如此好名,想来放于店中出售时,也定会有不少举子会为了讨个好彩头而出银购买,倒是还能帮殿下省不少麻烦呢。”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昙转头,冲林漱容粲然笑,“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在当今市面上,用以辅导科举的题刊还甚是少见……若能仅凭名字,便吸引到第群光顾的学子,再由他们口口相传,倒也无需我再想法子打响名号了。”
“原来如此,”杨觉知恍然点点头,语气佩服地大叹,“公主果真思虑周详,我等不如也!”
“咳咳……”杨掌院实在太会说话,连明昙这个没少在宫中受人奉承的受宠公主,此时都被夸得有些不适应,赶紧咳嗽两声掩饰窘态,锤定音道,“那此刊便定名为‘折桂题抄’——只等秋闱过,便可开始着手编撰——明昙在此多谢几位大人襄助!”
出刊的事情定下之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历时九天七夜的乡试。这是科考中竞争最为激烈的场,各省的人才都在拼了命地输出自己的才学,以求能够在狭窄的号房中脱胎换骨,获得选官的资格,来年参加京师的春闱。
科举取士,不但对朝廷而言意义重大,在无数应考赴试的学子眼中,也同样是改变他们人生命运的良机。
多少人寒窗苦读,多少人屡试不第,但他们却仍然要硬着头皮奔赴于考场,生生受上几天的罪,再熬过度日如年的放榜前夕,去提心
吊胆地等待个未知的结果。
究竟是什么让这些读书人有了这样大的毅力?
——士农工商,士为第。
明昙是见识并亲历过现代高考的人,知道那已经是场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战争。而眼下到了天承,她才发觉,原来古人的独木桥居然远比高考要窄,厮杀也比现代要惨烈得多。
毕竟在那些寒门小户中,或许家需要倾尽全力,方才能培养出个读书人。在这种沉没成本堪称巨大的情况下,后者既然担着全家老小的希望,又怎能不咬牙坚持、怎能不白首明经?
然而不得不说,用功固然是好事,却最怕用错了地方。
寒门不似世家,能对历年科举以及朝廷动向知之甚详,他们所靠的只有自己对经史子集的了解、以及对时政的敏锐度,来判断今科题目的风向。所以说,每年得中的寥寥百人当中,寒门的占比更是微乎其微——他们压根不曾受过专门的教育,也无法在苦读的同时兼听天下动向。如此来,又如何争得过那些政治嗅觉敏锐、且还能拥有更好教育资源的世家大族?
故而,甲辰年间的寒门探花郎温朝,才会在当时万众瞩目,也在京中掀起片惊涛骇浪。
这是场寒门的胜利。
“……唉,不知此次秋闱,又能有多少寒门学子突出重围,有机会上京赶赴会试。”
坤宁宫里,明昙把脑袋靠在林漱容肩上,手中拎着张折了三折、却仍旧长到拖地的书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非是说世家不好,但其在朝为官,他们总是容易牵扯颇多,风险也太大,实在不如寒门官员用起来得心应手……”
譬如祝之慎与先前的宣平侯,两相勾结贪墨灾银,却又无法完全斩草除根,着实令人哽得十足憋屈。
“我理解您。”林漱容微微笑着,偏头用脸颊轻蹭了下明昙的发顶,缓声说,“百年参天巨木,根须大多会在看不到的地方互作纠缠,何况旦集聚成团,就会对皇位造成莫大的威胁,万万须得好
生制衡,不容有失。”
“唉,话虽如此,但任用寒门时所受到的阻力,也往往让人焦头烂额,难以继续推行下去。”
明昙深深叹了口气,刚直起腰来,便又旋身再次趴回了林漱容肩头,安心沉湎在其周身的檀香中,半阖着眼睛道:“还是卿卿你最好啦,既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对寒门有所偏见,又每次都能给我提出很好的建议……唔,”她笑了笑,轻轻喟叹声,“幸好有你。”
“我当然不会劝您重用世家。”林漱容将人揽了揽,顺手拿过被她丢在边的书单,唇角弯出个深深的笑容。
“因为,从成为您伴读的那刻开始,我的立场——就直都是殿下您呀。”
听到这句温柔而郑重的话语,明昙微微顿,抬起眼来,仔细看了看神色认真的林漱容,心中就仿佛是被飞鸟双翅掠过的湖水那样,泛起阵阵轻柔的涟漪。
她弯起眼睛笑笑,凑到对方唇边吻了下,在林漱容略深的眸光中弯眸展颜,定定颔首:“嗯,我知道。”
正是因为这份独属于自己的特殊,才使她步步沉沦在卿卿的温柔当中,难以自拔。
“……嗯,好啦,先不说这个了,我想和你谈谈编书的事宜。”
结束闲聊后,明昙歪了歪脑袋,让自己精神些,坐正身子,神情也从方才的慵懒转变成了“说正事专用”的端肃。
“如今整理完毕、确定要编纂的书单已达三百本,这个数目不小。除了翰林院和上书房中存有的两百多本之外,我打算明日便开始派人到民间去搜罗,大抵要三四天才能陆续送来宫中。”
“好。”林漱容点头道,“书单可以随后再作补充,但旁的事务却需现在着手准备……不知殿下可相看好了京中的店铺?如果还没有的话,是否需要我去找母亲帮忙?”
“这事就不必劳烦林夫人了。”
丞相府主母持家管账,定有不错的门路,但明昙却已经先步选定了合心意的铺面,立即摆手道:“前些日子时,我托三哥帮我
留意了番,恰好碰到坊集街上的那家书斋出盘,据说是掌柜的父亲重病,急需筹钱返乡……于是,我便差人去与他谈了谈,出了九百两银子,直接将其中的书籍、雕版、活字格与未用完的纸墨并买下,也算是积个善缘了。”
……九百两?
林漱容微微蹙了蹙眉。
坊集街紧邻护城河,是位置非常不错的条街道。它原本是条没有名字的长街,却因为坊集日尤属这里最为热闹,故而便得了这个诨名。
不过,虽然地段在京中算是出色,但九百两银子……着实能算是出手极为大方了。
身为官臣子女、又是打小便总往宫中跑的九殿下伴读,林漱容自然知道,陛下素来崇尚节俭,宫中的用度月银也发放得十分克制、甚至能称得上寒酸——毫不夸张地说,比起恨不得让宫中每处都金砖玉瓦的前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纵然明昙贵为公主,这些年也在林漱容的帮助下有意理财,却也仍然受制于大环境,着实没能攒下多少现钱——刨除那些赏赐下来、难以估价的摆件、珠宝等等,她的私库中约莫只有三千多两白银,能经得起几场花用?
何况,编书是要以永徽公主的名义进行,其中又要耗费不知多少……
眼下口气拿出九百两盘店,不说明昙本人,就连林漱容听着都有些心痛。
“好啦好啦,不就是几百两银子嘛?咬咬牙还是拿得出的。”
然而,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中,明昙却只是勾了勾唇,轻描淡写道:“那掌柜着实可怜得紧……家中老父重病难医,店里这几个月的生意也本就不好,连赶路回乡都要捉襟见肘,又谈何给父亲治病?三哥同我说,掌柜生嗜书如命,若非这次当真走投无路,也是绝对不会出盘书斋,把他半生的心血尽皆变卖的。”
其实不止坊集街上各家门庭冷落,整个京城的店铺都步入了惨淡期。
原因林漱容也有所耳闻,正是出在朝廷中的二皇子党身上。
秋猎之后,兴许是被诚国公
的夺官下场给刺激到了,明晖忽然开始在朝堂上屡施动作。他先是与工部联合,上报了份需要尽快兴修水利省州名单;后来又亲自直谏,在太极殿番长篇大论,说什么“士农工商乃国本,近些年天灾不断,有不少商人借此投机倒把,都是危害社稷的潜在因素,理应尽快制止”。
重农抑商之策深入人心,这份提议得到了朝堂上不少官员的支持,因此皇帝便也允了明晖的奏请,先从京城开刀,加重商铺的赋税,延长宵禁的时间,从而导致京城的商人们都愁云罩顶,不少小店铺纷纷关门大吉,全都对朝廷怨声载道。
再加上恰逢秋闱,读书人们都忙着备考,自然更是无人踏足书斋……所以掌柜才不得已出盘,恰好让正在找寻店面的明昙碰上,出银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九百两多是多了些,不过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明昙浑不在意地眨眨眼,伸手抚了抚林漱容紧皱的柳眉,“况且,我从前还与你起在那条街上吃过糖葫芦、放过河灯呢!——那多出来的银子,就当作是买下了咱们俩的份回忆,这样说来是不是好受多了?”
“……这又是什么歪理。”林漱容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浪漫主义,直接伸手戳了戳明昙的额头,语气忧虑道,“日后真该时刻盯着点,不能再让您这般大手大脚了。”
“行行行,会儿就让锦葵把账簿都交给你来管!”明昙讨好地碰了碰她的肩膀,笑得狡黠,“谁让你是我的贤内助呢!”
林漱容瞥了明昙眼,摇头莞尔,却也并未反驳“贤内助”这个戏称,只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是要想个办法……充盈殿下的私库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表面上是个受宠公主,其实口袋里只有几块钱钢镚,还又穷又爱买,全要老婆操心。
明昙:你再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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