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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旁侧就是一间茶楼的布局,在江南那边其实并不罕见。
江南的老板们财大气粗,而且很有经营头脑:店中一些旧书、或受损有瑕疵的书,就干脆不包书封,摆到架子上,任由入店的客人们免费观看。
这样一来,一则可以给百姓们留下好印象,发展潜在客源;二来嘛……书斋里那些可以随便翻看的书,也是很有讲究的——它们不仅数量有限,而且大部分还是上下半册中的“上”,旨在让人打发时间,或是读完之后意犹未尽,急于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从而让读者心甘情愿地掏钱购买下半册,反向增加销量。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为了保证书斋盈利,新书以及非常受欢迎的书,那是绝对不可以让人免费阅读的。
并且,为了防止偷盗之事发生,书斋中还必须要招募足够数量的监管者和打手。在人们取下免费的书籍后,就会立刻被监管者盯住,活动区域仅限于书斋内部,或是旁边的茶楼,绝不可以踏出店铺半步……不然,就是有偷窃之嫌,要被打手扭送去见官的。
江南那边,为了防止利益纷争,茶楼与书斋老板都是同一人或合伙人。因为前者每日入店的客人中,绝大部分是带着书到茶楼里阅读的书虫,他们会从两家店铺之间被打通的过道穿行而去,选张桌子坐下,点上一壶好茶与点心,就此开始惬意的读书时光。
当然,虽然江南富庶,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太过贫寒,连杯茶都点不起的情况——不过这类人嘛,当然就不能坐在那些好位置上了,而是只可以在楼中边边角角、旁人看不上的桌位落座,且还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走人,不然跑堂的小二可是就要来赶客了。
所以说,来到茶楼里读书的人为了不受这种待遇,最少也会点上一壶不值几文钱的清茶。
俗话说得好,你可能会赚,但老板永远不亏;待到人数与他们来茶楼的频率增加后,这几文钱便会好好翻上几番,同样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要不说人家江南老板就是脑筋好使、会做生意呢?
“——况且,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到茶楼可并不是单纯喝茶,而是为了些别的事情。”
腊八的前个星转,京城又落了一场大雪。坤宁宫殿外的院子中,明昙往手上哈了口气,被寒风吹得哆哆嗦嗦,却仍坚持着蹲在地上揉雪团,一边乱揉一边道:“文人雅士要在那里叙谈会友、品茗吟诗;富商巨贾则会在那里洽谈生意。并且,在人气一高,茶楼客满后,民间的各种传闻都能在此地探听得到;若是老板再大方些,三五不时请个说书人或戏班子,那便理应更受欢迎……”
等到终于把雪团揉圆后,她直起身来,把身上的大氅扯紧,“唉,这不比书斋更加赚钱?”
即便顺安书斋眼下已经被许多人戏称为“京城第一”,但也不可能每隔一月就会出版新书,明昙同样无法把全副精力都放在经营上。现在细数下来,唯有《折桂题抄》这一棵摇钱树能够常青,可它的受众毕竟有限,远远比不上《甘泽谣》、《戏说山海》容易挣钱。
就这段时间下来,顺安书斋的盈利额已然大幅度滑坡,即使每日仍有客登门,却也仅是问问“掌柜的最近可有新书上架”后,便会失望地转身离开,着实让周掌柜体验了一把何为从天宫落到地底。
“效仿江南,开办茶楼,确然是个破解眼下僵局的好法子,”递给明昙一只手炉后,林漱容将半张脸埋进暖和的绒领里,蹙眉思忖道,“分文不取便能读书,着实令人心动,还可以将书斋中积压的那些杂书也售卖一部分。唯独只不过……”
“只不过,我手下无人可用啊。”
明昙愁眉苦脸,一边把手炉捧在胸前,一边用脚尖铲了一捧白雪,晃晃腿,再将它纷纷扬扬抖落在地。
“周掌柜胜在老实勤恳,但性子和头脑均不够合适。让他管管书斋倒也罢了,毕竟是一口价买完就走的事儿,但茶楼……我又如何能放心交给他来打理呢?”
“恐怕,”林漱容淡淡接话,“连他自己都不敢担此重任吧。”
周掌柜是林漱容从林氏的产业中抽调过来的,任职过程与赶鸭子上架有的一拼。他原本是间纸笔铺子的掌柜,平日没有太多散客上门,都是按需给书塾学堂等地供给文房四宝,能有多少面对面做买卖的经验?
茶楼与书斋可不一样,必须由一位有足够经商头脑、干得了大事的人来负责经营。而且还要效仿江南那边的模式,涉及种种繁琐规矩,周掌柜哪能应付得来?
他现在能管好顺安书斋就不错了。
思及此,林漱容揉了揉眉心,也跟着她一起发愁,“可惜,我林府也没有再能调派出来的人手……”
“算啦,哪能事事都让你为我操劳?”
明昙抿唇笑了笑,抱着暖炉蹭到林漱容身边,边将周身的热气传递给恋人,边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我定会想到办法的,卿卿就放心吧。”
林漱容侧过身子,帮对方理好泛皱的大氅领口,眼神中夹杂着心疼与自豪,温温柔柔的,就像是一片正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
“这些日子,着实辛苦殿下了,”她轻声说,“您可真是了不起。”
闻言,明昙指尖不禁一颤,望向自己在林漱容眼中的倒影,竟没来由得感到有些害羞。
“什么了不起啊……”她脸上泛起几丝红晕,抬手牵住林漱容,几乎是难以自控地舔了舔唇,“我又没做什么。”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林漱容噙着笑意,站近一些,不着痕迹地帮明昙挡住吹来的风雪,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摸了摸后者的头发。
“今后百年,甚至千年万年,都应当有无数女子视永徽公主为表率,并甘愿用尽全力,跟上您的脚步,走上您曾走过的路。”
她弯起眼眸,在明昙有些怔愣的注视下,用力地握了握后者的指尖。
“包括我,”林漱容的微笑加深,“您也同样是我心中的表率——是我穷尽一生,都要追逐的那道光芒啊。”
“……”
明昙用舌尖抵着牙齿,咬了咬唇,只觉得心弦就像是被对方轻轻拨动的古琴那样,又酥又麻地颤抖了一下。
“唉。真是一句给人压力的情话呀。”她缓缓笑了笑,挨到林漱容怀中,将脑袋贴在人胸口,轻声细语道,“不过……我也定会不负你的期望,成为一个值得被你当作表率的人哦。”
“嗯,好。”
林漱容垂下眼,微微点头,“我等着您。”
与此同时,漫天的雪花缓缓飘落下来,就仿佛是多年前林府中的梧桐花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人肩头,静谧而安宁。
她们沉默地赏了会儿雪后,明昙怀中的手炉也逐渐失温。就在二人准备转身进殿、回屋里休息时,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锦葵神色端肃,匆匆跨出门槛,向两人深施一礼道:“殿下,方才温妃娘娘的贴身大丫头朝露前来觐见,说是大公主殿下有请,想要邀您前往她暂住的宫殿中一叙。”
“……啊?大皇姐?”
明昙一怔,有些惊讶地与林漱容对视一眼,神色非常茫然,“我与大皇姐从无交集,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最多也就是日前到温妃娘娘那里打听过她的喜好,除此之外半点关系都无,能有什么可叙的?”
“这……”锦葵摇了摇头,“朝露未曾告知原委,婢子也不明白大公主是何用意……”
明昙皱了皱眉,下意识捉住林漱容的手,正待问问对方的看法时,转头却发现——
只见林漱容的神情与她截然不同,竟是存着几分“瞌睡来了送枕头”般的惊喜。
这可把明昙看得更愣了。
“卿卿?”
“殿下,大公主的驸马乃是信国公独子,此事您可知晓?”
“信国公独子,我当然知道。”
明昙顿了顿,神情有些古怪地点点头。
“此人在京中……那可甚是有名啊。”
信国公其人,曾是先帝时的老臣,位至礼部尚书。
多年之前,他对先帝沉迷淑皇贵妃美色、在朝政上昏聩无道的行径不满已久,所以便于明熠登基时的那场血战中,主动与之里应外合,截获并销毁废太子的圣旨,才顺利将后者迎上了皇位,身负从龙之功。
然而,待明熠称帝后,这位尚书却厌倦了官场争斗,所以向陛下自请辞官。明熠见他去意已决,留其不得,但又颇为感念这位老臣的大义,于是便封他为信国公,长住京师,得享安逸之年。
后来几年,信国公老来得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极尽宠爱,并发誓要把他教导成一个出将入相的大才之人,替父向新朝立功,以报陛下的恩情。
但奈何,事不遂人愿——也不知是不是flag立得太早太狠的缘故,这信国公独子压根在读书一道上没有半点天赋,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住。别说出将入相,就连科举都不愿去参加,气得信国公当场抄起拐杖,将他绕着院子追打了好几顿后,才勉强去考了一回,然后……
然后便是死也不愿再上考场了。
不孝子这般坚决的态度,真是差点把信国公气出个好歹,整日老泪纵横连连叹息。
老来子嘛,无论在哪儿都最为受宠,又是家中唯一的独苗苗,难道还能当真打死他不成?
所以,在又打了几顿后,见儿子还是死性不改,信国公也只能作罢,在家中给皇帝遥奏罪己,称有负陛下的进爵之恩。
国公府打孩子的事在当年闹得很大,就连皇帝都有所耳闻。他本就是个开明君王,很能理解国公独子志在别处、不愿读书做官的想法,因此并未接下信国公的罪己折子,还特意亲临府上与之叙话,宽慰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是,信国公却是个极为较真的人,认为全怪自己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执念郁结之下,连身体都变差了许多,接连生了好几场大病,险些就此驾鹤西去。
皇帝不忍看到他自己折腾自己,有意施恩。恰好正逢吉年,大公主二公主都到了选驸马的年纪,于是便将信国公独子的画像送到温妃那里,让她问问两人的意思,觉得这位公子如何。
信国公独子出身高门,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在老父气病后,便立即发奋读书,没几年便考了个秀才回家,可见心性确实当得起一句坚毅。
拿到画像后,明晞对他的长相不很感冒,想要另选;但大些的明晗则是个有主见的。她深知父皇想要宽慰信国公的心思,又对其独子的事迹也非常满意,所以当即就拍了板,看都没看别家公子,就决定要下嫁于他。
也不知儿子撞了何种大运,竟能娶到大公主殿下,这就代表陛下定还对他们一家颇为看重!
信国公在接到赐婚圣旨后,几乎差点从病床上蹦起来,跪在地上深深磕头,称“圣恩浩荡,老臣永铭在心”,从此病便好了大半,欢欢喜喜将儿子送入了公主府当中。
说起也怪,这驸马在与公主成亲之后,就像是激发了什么潜能那样,虽在读书科考一道上仍旧毫无建树,但却于短短三年内,便一手创办了闻名遐迩的“天明商会”——在其之中,挂名的行商数不胜数,还有不少巨贾尽皆与会,着实名望非凡,是全天承规模最大、涉地最广的一家商会。
怪不得原来死活不愿读书呢,原来是有别的技能点啊!
二人婚后,驸马和公主琴瑟和鸣,应当也有明晗全力支持丈夫创立事业的缘故罢。
“——所以,卿卿是打算,让我同大皇姐借人?”
回忆一番后,明昙很快领悟了林漱容提及此事的用意。
可是,在仔细思考了会儿后,她却不由泄气道:“天明商会人才众多不假,但大皇姐与我简直堪称素昧平生,又如何会劝驸马借人给我开办茶楼?要我看,此事希望显然不大,当是不成的罢……”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知。”
林漱容微微一笑,推着明昙的肩膀走进殿内,慢条斯理道:“赴约之前,还是先由我为您打扮一番仪容配饰,莫要在大公主面前失了礼数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参考百度“古代茶馆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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