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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商会的创办愿意出手相助,几乎是瞬间便解了明昙的燃眉之急。
直至被朝露从殿中送出来,她还在惊叹地摸着自己手上的翡翠玉镯,心中不住感慨——
林漱容果然心思玲珑,出门特意给自己带上这镯子,竟然成了最终定局的关键所在。
大公主与二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女,自幼一同长大,两互相之间的感情定当深重万分。正如温妃祖上传下来的这对镯子,一只在明晗手中,一只则准备再过几年便交予明晞,象征着她们本就同根同源,是一对双生并蒂的莲花,是界上最亲近的姐妹。
但奈何,死亡疾病,亦所不能无。
明晞去得太早太突然,不论是温妃还是明晗,都尚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二公主的逝,就成了她们身上的一块心病,日日夜夜折磨着两,让母女俩难以接受残酷的现实。
比起魂归九天者,往往是活在上的最为痛苦。
于是,温妃才会在春州行宫当中,孤身一站在桥上,望着千里风荷与芦苇,在心里默默回想起自己另外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儿。
而作为姐姐的明晗,也会在看到明昙腕上镯子的第一眼,便会丢掉商逐利谨慎的本性,抛开所有的担忧与风险,愿意鼎力相助。陪这个与明晞性子相像的九皇妹赌上一把。
“……”
明昙摸了摸那触感温润细滑的玉镯,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当真是与那位二皇姐颇有相似之处。
听闻她性格活泼大胆,行事风格张扬,常自比于古时那些志存高远的狂放之士,曾说自己“不求生在帝皇家,但求采菊东篱下”,最是向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愿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所束缚……
如此一琢磨,明昙倒还真的发现:在她同意为登基称帝而做出努力之,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寄情山水幽林,纵享这天承上下大好的锦绣光景。
“他日移居山溪里,取琴为我召阳春……”
当年林府簌簌落花的梧桐树下,她曾怀揣着一片冰心,对林漱容念出这句诗,恣肆无忌地宣称自己“生在庙堂高阁,自然会对山川风景心生向往”;还说待长大些后,就要同父皇讨个恩典,出宫玩乐,把剩下的半生都赋予单椒秀泽之间,走遍这个朝代里的无边风月。
可是现在……
她却经被许多的期望绊住了手脚,终其一生,都要在这深红宫墙内明争暗斗,只为了那个自己根本无意于坐上的至尊之位。
明昙半垂下眼,静静望着腕上那只青翠的玉镯,沉默良久,才终于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声。
“怪我认识得你太晚了,二皇姐。”
寒意料峭的北风刮过,把镯子吹得冰冷彻骨。身披雪色大氅的年轻姑娘立在原地,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某一缕常看不见的芳魂搭话。
“若你尚在的话,我还能请你去替我看看天承的万顷盛景……”明昙张开另一只手掌,覆上玉镯,将那抹翠色紧紧掩住,有些难过地说,“可惜现在,不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看不到了啊。”
大抵每个来间一遭,就注定将要背负许多穷其一生、也难以完成的遗憾罢。
在得到季瑜的承诺后,明昙爽快地从私库里掏出银子,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间酒肆盘了下来,开始将其改装为茶楼。
好在它原本就是供饮酒的地方,里头的桌椅库房都能沿用,只需要把一些细节之处修改完善即可,要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仅在一个星转过后,茶楼便然修葺一新:从外头看,是座较为气派的二层小楼,青瓦飞檐,门边的两根梁柱上龙飞凤舞地提着两句诗,“楼中忘言对青茶,全胜羽客醉流霞”,牌匾上还书有四个大字,与梁柱上的笔记出自同一之手,正是“顺安茶楼”。
说句题外话。这诗句和牌匾都是林漱容亲手题的不假,但者的内容,却是由明昙亲自选出来的。
她当时的理由是:“你看这句诗,写得多有意思,一边夸耀我们的茶能让喝到说不出话,一边还非要说比流霞仙酒更值得回味——卿卿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对比产生优越感!——我们做生意的,就是要善于拉踩,才能在诸多同行中立于不败之地!”
林漱容:“……”
她沉默地写下诗句,交给周掌柜去拓印后,终于腾出手拍了拍明昙的脑袋瓜,语气极其敷衍,“嗯。您是对的。”
——讲完这个小插曲,再看茶楼内里的布置:其中大体是按照林漱容的眼光来修缮的,风格从之酒肆的粗犷,转而变得十分雅致,桌椅都被特意漆成了古色古香的褐木色,摆放得也不如何拥挤,反倒间隔适当,既不会因为邻桌的动静而扰了客品茶读书,也不会太过留空占地;房梁上还挂有几盏浅黄纱灯,柜台修得大方敞亮,拐个弯,便是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门,推开它进去,便到了库房当中。
这家店铺原先是酒肆,放有不少大肚酒坛,库房自然宽敞得。明昙派把分剩下的那几筐春州茶尽数放入其中,竟然才只占了五分之一,再加上她从京中茶庄那里采购到的其他茶叶,也不过只摆满了一半的地方,足以见得这库房有多开阔空旷。
明昙对此颇为满意。
不错不错,若是隔壁书斋有什么书堆不下的话,还能一并丢到这里来,多省地儿啊!
过了几天,待茶楼甫一建好后,大公主府也立即收到了消息。驸马季瑜履行诺言,亲自带着他挑选而出的商会主事来见明昙,并向后者介绍道:“九殿下,这位曾是云水酒楼的大掌柜邹明远,也是我天明商会的五位主事之一。他虽年事高,多年没有亲掌生意,但往日的经商之才却依然未曾消减,非常符合您的要求。”
“……云水酒楼?”明昙有些愕然地眨眨眼睛,望向对方的眼神十分赞叹,“那可是京城里最有名望的百年老店!——久仰大名,邹掌柜实为鸿商富贾啊!”
“公主言重了,小老儿哪担得起如此谬赞?”
邹明远看上去是个极为和善的小老头,此时正连连摆手,十分尊敬地冲明昙行礼道:“这酒楼与茶楼,经营的方式较为相似,而且您可是还想效仿江南那边的‘书茶并售’之法?——云水酒楼在江南也有分店,小老儿对其知之甚详,若公主信得过,只管将铺面交予我便是,小老儿定会帮您打理得妥妥当当、财源广进!”
他一番话下来,态度不卑不亢,言辞间满盈自信,半点没有对待天家子女的惶恐不安,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商贾。
明昙对邹掌柜十分赞赏,一边含笑点头,一边转身朝季瑜深福一礼,语气诚恳道:“此番寻得良才,还要多谢驸马爷与大皇姐襄助。”
“九殿下何须客套?”季瑜赶忙伸手扶起她,摇头道,“您与温妃娘娘、大公主都颇有缘法,不过这点小事罢了,何足挂齿?”
明昙瞥了眼手上的玉镯,轻叹一声,“总之,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届时茶楼的盈利,我会分与公主府三成,还请驸马爷收下罢。”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周掌柜就知机地往一步,呈上了一张早准备好的纸契。
季瑜看了看,见明昙一副心意决的坚定模样,也不好多作推诿,只能与她签字画押,收下了茶楼每月的三成利润。
——而此时的驸马,还并不知道自己签下的这张纸契,日后竟会变成一个取之不竭的聚宝盆……这便是后话了。
于是眼下,一应准备事宜都尽皆完成,顺安书斋也放出了茶楼将要正式开业的公告。日子便定在腊月廿二,又是一次客流量最大的坊集日。
作为幕后老板,明昙到这儿便无债一身轻,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宫,只等坊集日当天的好消息便是。
……
翌日。
“殿下,有您的信件。”
坤宁宫侧殿外,锦葵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门,安静地等待好一阵后,里头才总算传出一句“进来罢”的吩咐声。
这声音……
她动作一滞,轻轻皱了皱眉。
听着是九殿下不假,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其中怎么好像隐隐夹杂着几声急促的喘息……?
锦葵把手搭上门沿,有些茫然。
殿下和林大小姐,是在里面做什么?
莫非……是嫌外头太冷,所以才在屋里练武吗?
她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决定不要过多揣测主子,而是缓缓推开门,跨入殿中,谨慎地低着头,将那封信呈到了正坐在桌边的两面。
“殿下,林大小姐。这是从沅州那边来的信。”
“……沅州?”
明昙咳嗽了两声,嗓音听上去有些古怪的嘶哑,不光脸色潮红一片,下唇还分外殷红,好像有一小排看不清楚的印子。
她懒懒抬起手,撑住下颌,眼角泛着星星点点的泪花,打了个哈欠道:“赈灾圆满完成,钦差不是都准备回朝了吗?怎么这会儿还要写信给我?”
“兴许是有什么变动罢。”
在明昙身旁,林漱容的状态也有点不大对头。
寒冬腊月的天气,旁恨不得捂上几层裘衣,但她却仅仅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袄,也不知方才是做了什么,头上居然香汗淋漓,胸口也还在微微起伏着,看得锦葵不禁更加迷惑。
这、这难道真是练武了?
作为体贴周到的大宫女,她犹豫片刻,试探着开口道:“殿下,可是屋里的炭盆烧得太热?要不要婢子给您二位撤出去几个?”
“嗯?”明昙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锦葵奇异的面色,这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双眸睁大,赶紧连连摆手,“哦哦哦……不用不用,我等会儿把窗户再打开些便好,你且先下去吧!”
“是。”
锦葵顿了顿,虽然心里奇怪,但她毕竟一直伺候公主,了解明昙的脾性,这会儿还是不疑有他,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恭敬地退出了侧殿。
殿门“啪”的一声合上,明昙原本假模假式的镇定登时破功。她哀嚎一声,猛的转过身,直直扑进林漱容怀里,伸手掐住后者的脸抱怨道:“完了完了,都怪你非要乱来!——幸好方才是锦葵进来送信,她一向单纯衷心,不会多想什么……不然、不然若是让别误会了,那可怎么收场才好!”
林漱容笑了笑,揽住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公主,伸手用指尖扣住她的下巴,凑近几寸,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下唇上的齿痕,抬起指腹轻轻蹭了蹭,无端令觉得有几分情色。
“唔,都咬出印子来了啊……”她半是疼惜半是抱怨地说道,“您可真是不小心。”
“我不小心?!”明昙面颊泛红,睁大眼睛瞪着她,跟个河豚成精似的鼓起脸,“明明应该怪你不小心才对吧!”
她推卸责任时倒是十足理直气壮,听得林漱容油然一乐,放下手来,抿唇笑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刚才明明都和你说了,按摩不要按得太使劲,你非不听!搞得我刚才只能咬着嘴忍笑,差点背过气去,现在脊椎骨里都还觉得痒!”
明昙翻了个白眼,朝着对方指指点点,控诉道:“而且,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按腰不要按腰,你还就是偏要按!那多磨嘛,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她气鼓鼓,用指尖去戳林漱容的额头,“你给我好好说,怎么能和你没关系呢?!”
林漱容弯起眼睛,满脸写着忍俊不禁,知错不改道:“殿下见过哪家按摩,是绷着个身子,这儿不准揉、那儿也不让按的?要我看,日后呀,还是应当让我多为您推拿几回,待您习惯之后,这效果才能更好……”
“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干!”
明昙当机立断,直接把头狠狠埋进怀里,一边摇着脑袋猛蹭,一边撒娇耍赖,“让你给我按摩,我还不如去天牢上大刑!——无论怎么说,忍疼可比忍痒要容易多了!”
她的发丝非常柔软,头顶还翘着几根呆毛,林漱容被蹭得脖颈微感刺挠,赶忙伸手摁住明昙的后脑,低笑两声,哄道:“好啦好啦。那我答应您,下次轻点做,这总行了罢?”
明昙:“……”
明昙脸色古怪,从肩膀上抬起头,与林漱容正直到金光闪闪的目光对视一眼。
然后,在对方狐疑而清纯的注视下,满脑子不可描述废料的小公主深感羞愧,只能挫败地重新埋下脸,假装自己没有因为对方糟糕的言辞而脸红……
“没有下次了!”她声音闷闷,可语气却十分坚定地宣布道,“我明昙,以后誓要和按摩推拿不共戴天!”
林漱容险些笑得仰后合。
笑闹一阵后,两这才总算想起正事。明昙从桌上拿起信件,仔细看了看,发现信封的右下角用朱笔署着名,字迹虽然又小又浅,但还能看得出是两个字——“白露”。
“咦?”明昙眨眨眼,把它拿给林漱容瞧,“这是白露的信?”
白露正是明昙在春州皇庄时,收下的那名擅长植与改良农器的聪慧农家女。
在沅州大旱饥荒的那段时间,她曾带着从琨州移植而来的红薯幼苗,与钟禾和温朝一同启程,往赈灾济民。后来,在钦差们上至朝廷的奏报当中,曾多次提及于白露,称赞她机智勤劳,发挥了一身本领,带着当地农户垦田耕地、栽红苕,成果尤为斐然。
不过,算算日子,钦差的队伍应该在除夕之就能回京……都这个时候了,再等几天便能见面,白露怎么还会给她写信?
明昙有些狐疑,打开信封,从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朴素麻纸,缓缓阅读起来。
“民女白露,遥请九殿下万安……沅州赈灾一事然圆成,多赖二位钦差大的信任与襄助,民女方能不辱使命,遵照殿下的意思,使当地农户遍植红苕……今收获一批,产量着实喜。”
“……不过,民女在随钦差大们走访时发现,沅州土质虽因旱灾而损,却仍有补救之余地,并极宜植多名贵药材:譬如青葵、苓甘、白莲子、山笼草、北岭浑藤等,皆是万金难求!”
“因而,民女恳请殿下,能够为沅州兴修水利,引沅河之水灌溉于土地,令药材得以在此地栽……待到其长成之时,定对殿下百利而无一害!”
沅州这个地方,在遭灾之,最出名的便是沅山与沅河。
其中,尤以沅山最为知名——不止因为它是整个中原内最高的山,而且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它还被广泛认为是“直通九天”的神山。纵观历史,有不少帝王明君都曾在此山封禅祭祀,被们视作天帝的授命之所,地位十分重要。
而沅河正是发源于沅山。
但是,由于这一山一河均在城外,距离农田实在太远,且沅州城里也没什么像样的水利设施的缘故——尽管沅河水源丰沛,却也并没有在这场大旱灾中起到什么作用,因而也被所有下意识忽略了。
不过白露在沅州呆了这么久,应当比明昙更明白这点才对……
那么现在,她又是为何还会提出启用沅河的建议呢?
明昙沉吟片刻,盯着那封信上列出的药材名看了许久,终是深深叹了口气。
“虽说这几药材的确名贵非凡,功效价值也是稀罕见……但可惜,沅河距离城中实在太远,即便有心引水,却也没有合适的工程可建啊。”
吊在眼的鸭子白白长翅膀飞走了,哪怕明昙如今不怎么缺钱,也不禁感到一阵肉痛,丧眉耷眼地把信拍在桌上,摇头道:“恐怕这一次,只能让白露白期待一场了。”
“……”
然而,她在这厢长吁短叹时,林漱容却拿起先被随意撂在桌上的信纸,轻轻抖了两下。
“殿下,这里面还有东西呢。”
“嗯?”
明昙一愣,转过头去,从林漱容手中接过那个信封,撑开一看,发现其中确实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
她眨眨眼睛,将纸从中取出,缓缓。
“这是……”
一副用墨线勾勒而出的草图跃然纸上,东方绘着沅山与沅河,西侧则为沅州城。一条渠道紧连接着河流弧度最大的一个峡口,用极多极密的墨点在这里表示堆石,加高加厚,形成一定坡度,使水流能够沿着沅山山脚向西而去。
然后,目光向左偏移,渠道则呈“s”型弯道延伸,每个拐角处同样有着许多墨点;待到抵达城郊高地后,再巧妙地用阶梯状走势表明渠道下陷,并在此处开始出现分支,岔做两道,分别输往城北与城南的边缘……
“这图有些意思。”
林漱容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那个“s”型的弯道,沉吟道:“沅河发源于山中,泥沙不少,这点也是阻止历朝为其修建水利的重要难处……但白姑娘此番设计却堪称巧妙,借着地势与峡口的水流速度,刚好能让泥沙被冲至弯道,在此地沉积,从而抬高水面,能让河流更易通过这段没有什么坡度的路程。”
林漱容这番话分析得有条有理,即使明昙看不太懂图纸,却也能听得出这设计当中的巧思。
何况,作为上司,明昙还深知白露谨慎的性子——若是这图没有六成以上的实施把握,她是断然不会将其呈到自己面的。
“好,待到上朝时,我会把它拿去给工部尚书看看。”
小公主点点头,捏着那张纸,双眼隐隐发亮,好像经看到了那些闪着金光的名贵药材正向自己飞来一般,偏过头,洋洋得意地冲林漱容笑道:“怎么样,当初在皇庄的时候,我就说我捡到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3k啦,正好这周比较闲,会多加更一点,谢谢宝们!
原句“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文中有修改。出自唐代钱起《与赵莒茶宴》。
部分参考《郑国渠设计思想浅谈》,剩下都是编的,宝贝们不要深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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