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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于天鸿殿中的这场闹剧,被当日的大雨和雷鸣所掩盖,没有被任何不相干的人所知晓。
犯妇许氏已经伏诛,尸首本该被草席一卷丢入乱葬岗,但明昙犹豫良久,还是命人为她入了殓——毕竟是一宫主位,又是三公主的母妃,许氏犯下的罪行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只能说是急病暴毙,按妃位规制发丧,葬在了荒凉偏远的西山陵寝。
明昙自认恩怨分明,无论许氏是出于什么心思,她也终究帮过自己多次,理应得到这最后的体面。
而就在天鸿殿事毕的翌日,被明昙暂时安置于大公主府的明暶回宫,与死里逃生的静贵人好生大哭了一场,连连向明昙致谢,母女二人都在庆幸于这件事情的顺利告终。
要说静贵人,也当真是命不该绝:她先前送明暶出宫报信的举动被发现,即将被懿德宫的下人们灌毒时,恰好碰上闯入此地、寻找瑛妃未果的明昙与林漱容,方才顺势将前者给救了下来。
虽然她之前一直对瑛妃的计策知情不报,但好在心有悔改,明昙便也并未纠结于此。毕竟,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忙——
两日后,明景入宫,带回了“齿动摇”的解药。
太医院上下登时忙得脚不沾地,郭院判更是不禁双臂颤抖,从明景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瓷瓶,将其中的深红色药丸取出,切下薄薄一丝,又是鉴别成分又是着人试药,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将解药呈回给明昙,肯定道:“此药品相上佳,化毒养身;待陛下服用之后,不出一日,便定会重新苏醒过来!”
明昙大喜过望,不敢耽搁,直接便赶往天鸿殿,让盛安伺候着给皇帝服下解药,自己则在殿外枯坐了整晚,连眼也不曾合上一下,直到东方渐明。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父皇怎么还未醒来?莫不是中毒太深,解药无用……
等待的时间越长,思绪便越是纷乱,就在明昙即将被满心的不安淹没之际,盛安终于从寝殿里匆匆步出,满面喜色:
“公主殿下!陛下醒了!”
明昙浑身一震,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拔腿就往盛安身后冲去——不过是短短几息之间,她就闯进了寝殿内,一眼便看到斜倚在榻上、面色虚弱的皇帝,动作一顿,心头登时泛上难以抑制的酸楚。
“父皇……”
皇帝刚刚醒来,记忆尚且停留在多日之前的灼华宴,似是还有些迷茫。他捧着一只盛有温水的茶盏,闻声抬眼,猝不及防地望见女儿夺眶而出的眼泪,手里的杯子都差点被当场吓掉!
“龙鳞?!”
皇帝慌了神,顿时也顾不上去想自己为啥不是在桃花林而是在寝殿,连忙想要下床,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浑身虚软无力,动弹不得,只能忧急万分地安抚道:“莫哭莫哭,这是怎么了?是谁让朕的宝贝龙鳞受气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惊怒,也不知是在这瞬间脑补了些什么,当即用未端茶盏的那只手狠狠一拍大腿,“好啊!不过是让你去府上独住了几天,就有人敢胆大包天地对公主不敬,看朕不要了她的脑袋!”
灼华宴上妃嫔众多,少不了拈酸吃醋,更不差结党攻讦;即使龙鳞是中宫嫡女,身份高贵,但也难免总有几个拎不清的蠢货,平白惹得她生气……
——此时此刻,爱女之心深切的皇帝早就已经忘了:在这皇宫里,一向只有明昙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有哪个妃嫔会如此不长眼,敢去触九公主的霉头?
然而,他虽一时忽略了女儿的坏脾气,可明昙却自知甚详,忍不住为皇帝的猜测而破涕为笑,赶忙几步上前,将对方扶稳,红着眼眶道:“父皇息怒,龙鳞不曾受谁欺负,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皇帝余怒未消,一边重重将茶盏搁在床头,一边鼓励似的拍了拍明昙的手背,“龙鳞放心,无论是谁,父皇都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没有,父皇。没人欺负龙鳞。”明昙有些哭笑不得,可心中更多的却是庆幸与感动。她抿唇笑了笑,用袖子抹干眼泪,反握住皇帝的手,为他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灼华宴上的变故,以及后来到百草谷求药、揭秘明景腿疾的真相、和罪魁祸首瑛妃被就地格杀的一系列事情。
待明昙讲完之后,皇帝不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抬手揉了揉额角——这只是一个习惯动作,齿动摇的毒性早已不复存在——叹息着道:“真没想到,那许氏面上纯善,暗地里却藏有如此大逆不道之野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昔年的沈氏不也正是如此?”明昙摇了摇头,不欲再多置喙许沉璧的为人,转而小心翼翼道,“龙鳞日前擅作主张,将许氏之死托词为暴毙,依照妃嫔之礼下葬于西山……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轻轻摇头道:“朕何故责罚于你?此事认真算来,到底是桩家丑,不可外扬……再加上她毕竟是三公主的生母,昭儿又身为羌弥的王子妃,断不可背上这样大的污点。你做得没什么不对。”
听皇帝提起远在他乡的明昭,明昙不由得垂下眼,咬了咬唇瓣,良久无言。
“……许氏心怀歹毒,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皇帝大约是看出了明昙低落的情绪,宽慰道,“昭儿深明大义,定不会责怪于你,龙鳞且放心罢。”
明昙勉强笑了笑。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盛安的通报也随之传来:“陛下,九公主,郭院判前来求见!”
“宣。”
父女俩之间的谈话即将告一段落,皇帝看了看自觉起身的明昙,仍然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温和道:“想不到,朕这一觉醒来,龙鳞便已经是个处事周全的大人了啊……”
明昙一怔,眉眼间的愁绪渐渐消散了大半,双眸下意识弯起,语气带着点娇纵地否认道:“不,龙鳞要一直做父皇的掌上明珠才对!”
“哈哈哈,无论龙鳞的年纪是大是小,你都是朕唯一的掌上明珠!”
皇帝笑得开怀,而郭院判也已经背着药箱进殿行礼,他便没有再多留明昙,只向她点了点头,宽慰道:“去吧,早些回坤宁宫,将朕的情况告知于你母后,莫要让她担忧才是。”
“嗯,龙鳞告退。”
明昙冲他福了一礼,特意嘱咐盛安要好生伺候父皇后,终于转身离开了天鸿殿。
而皇帝则静静靠在床头,一直望着女儿的身影消失于门外,方才敛起笑意,咳嗽了两声,嗓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与嘶哑道:“郭院判,替朕诊脉罢。”
“是!”
郭院判得了指令,赶忙放下药箱,跪在龙榻前,伸指搭上皇帝的手腕,细细切脉半晌,眉心下意识微蹙起来,许久才放下手,询问道:“陛下可有觉得胸口发闷、精神不济?”
“不错。”皇帝半闭着眼睛,颔首道,“龙鳞说,在朕昏迷时,许氏还曾给朕服下一枚‘噬心丸’……想必就是它的功效罢。”
盛安没料到皇帝的身体仍有不适,在旁听得一愣,赶忙跪倒在地,又忧又急道:“奴才无能,为了不让许氏心生警惕,所以未能立刻将那药丸取出,还请陛下恕罪!”
“行了,你且起来。”皇帝没有责怪盛安的意思,只朝后者挥了挥手,便再度认真地询问起郭院判,“可有医治之法?”
“那毒药在陛下口中仅只停留了片刻,不曾危及脏腑,自然医得。”
然而,话虽如此,但郭院判却并未放松紧皱的眉头,“不过,陛下先前昏迷许久,‘齿动摇’的毒素略有沉积,即使已被解药化解,却到底残存着些许余毒,再加上那噬心丸……如果不能妥善医治,只怕会对龙体有损呐!”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帝显然对这个答案有所心理准备,并不惊讶或愤怒,而是平静道:“太医院是否能够为朕根治?”
“……”
郭院判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一边觉得太医院的百年名声都要被自己丢尽,一边又只能如实答道:“无论齿动摇还是噬心丸,尽都源自于青州百草谷——陛下若想要清除体内余毒,便应尽早到其族中静养,服药调理,方才能重回往日康健。”
“这静养,是要静养多久?”
“大约……需要数年。”
听到这个答案,皇帝顿时陷入了沉默。
百草谷远在青州,与京城相隔甚远。要是几个月还好说,只管让明昙这个镇国公主代理政务便是,可若需医治数年……
他垂下眼睛,细细思索了半晌后,蓦地抬起头,望向那边恭恭敬敬的盛安,突然语焉不详地问:“你那时特意到暗室当中,可是将‘那样东西’拿出了?”
“是。”盛安愣了愣,立刻答道,“陛下放心,奴才在照例检查过后,便已将其妥善收置,仍然放在原位。”
“好,朕知晓了。”
皇帝淡淡地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啼。他闻声转过眼,只见窗棱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只喜鹊,正歪着它的小脑袋,眨巴两下绿豆眼,和皇帝对视半晌,便又展翅高飞而去。
“……”
雀鸟逐渐远离皇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仿佛也带走了明熠身上无形的枷锁,使他顿时感到全身一轻,眼睛也亮了亮,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道深深的笑纹。
“龙鳞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朕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明熠回过头来,在郭院判一头雾水的注视下,对盛安朗声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按朕曾经嘱咐过你的,开始着手准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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