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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归宴上,一众魔臣们也纷纷露出了微妙奇异的神色来。

早些日子就听闻朝暮殿里有只小妖猫儿深得陛下欢喜,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宠不假。

自打陛下继位以来,他们又可是见到过陛下露出这般明显的失态情绪来。

位坐于少君之位的弥路面色更是阴沉,他一看到宁非烟怀中那只猫,背脊间的伤口又隐隐犯疼了起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百里安实在不好忤逆她的意思,便跳到御桌之上,叼起那片雪嫩的鱼肉给吃了。

魔君陛下见他乖乖将鱼肉吃下,神情稍缓,这才将筷子放下。

长阶里流淌着的地脉之火光辉摇曳,照着冠冕碎珠一副画墨眉眼,魔君生得一张好皮相,天生浓墨重彩的妖颜,分明着的一身肃然沉寂的玄君袍服,却无端会叫人想起志怪话本里让公子书生们怦然心动的妖孽。

她揽臂收怀,将百里安软软地抱在怀中,神情模样倒是与往昔无甚不同,她白皙纤细的颈项间还能够依稀看到一圈淡淡的斩伤红痕,那是当年枭首受刑留下难散的痕迹。

百里安甚为尸魔,嗅觉之对鲜血之气格外敏感,凡俗五味皆是难寻,可是此刻他被圈在魔君的怀中,却总是能够隐隐嗅到一抹幽幽的淡香,那味道极淡,意味却是极为绵长,若不细闻,极难嗅到。

这抹淡香绝非是由魔君体内散发出来的,因为百里安发现唯有每次她心情不好时,会一个人待上一阵子,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接近,待到她再次出现在人前是,身上便沾了这种幽然神秘的气息。

而此番她闭关从玄庭洞府内出来后,这抹淡香便格外容易捕捉了些。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由抬头多将她打量了几眼,果见她眉宇之间的戾意要比往昔更加深浓骇人了几分。

今年这一场君归宴,怕是要狠狠见上一场血才能好好收场了。

百里安心情莫名有些躁动不安,隐隐感觉到即将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人无法掌控的事来,他下意识地往宁非烟的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却见她神色如常,不知何时将壶中的酒水换做了清茶,面对那些朝他敬酒的魔臣们谈笑风生,一派和谐。

若不是此刻她那张脸比围在脖子一圈上的狐裘还要白,百里安真怀疑这个女人伤得到底严不严重了。

这时,地脉天柱意外,鸦鸦魔群忽然自行朝着两道分开,君归宴外围不比主宴,魔满为患,却能够如此默契快速地分出一条道路来极为不易。

那些来自各方的魔族纷纷顺眉低首,做臣服姿态。

一匹黑色的战马拉金车,出现在了魔群自行分开的道路之上。

那匹战马比寻常马儿足足高大三倍不知,异常雄伟,一双冒着青色火焰的眼眸凶戾非常,一身气息比妖兽都要来的更为危险可怕,一车一马,行驶在道路之上,却生生造就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就连御座之下的地脉流火,在这场气息的威慑之下,流淌的轨迹都明显的凝滞了许多。

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匹黑色战马额前竟是生了一只龙角。

很显然,此马体内流淌着龙族后裔的血脉。

自世上最后一只真龙绝迹,古龙灭亡,在这六界四海之中,再难寻见一只龙族来。

龙族自古血脉稀薄,极其珍贵,即便是杂血的龙族后裔,也是极为罕见的。

所有魔族都露出了动容之色,只见那黑色战马拉着金车,来到祭坛之下,车帘无风自行分开,一名模样看似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战马与金车,皆是盛装出席。

反倒是这马车的主人,却是一副不修边幅的装束打扮,许是她真的不精此道,亦或许是天性对礼仪之道漠不关心。

少女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身量未足,却已有了惊人的容色,灰扑扑的短裙及膝,落在裙袍外头的小腿纤细笔直,一枚银色的金属圆环极为神奇仿佛不受重量一般浮圈在她的脚踝处,她肌肤如冰雪之色,腰身格外细小。

只是她未曾修容,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个未睡醒被强行拉起床的小姑娘,她眼睛生得极大,却是无神,给人一种木讷漠然的无情感。

可是在座的每一位,都无人敢将她当成一名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除了魔君以外,场间所有人纷纷起身相迎,包括那位重伤尚未痊愈的魔族少君也随之一同起身。

“见过首河大人。”

蜀辞并未理会他们,她幼小的身姿离开马车,赤裸如白雪般的双足却并未落在大地之上,宛若一只小小的神明,不涉水红尘,足不沾地,一路浮飞至自己座位上。

待她坐下,旁人才敢纷纷重新入座。

入了座,宴会之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沉闷。

虽说蜀辞在魔界之中地位极高,辈分仅次于魔君,这些年来,魔君陛下封印于青铜门之下,少君弥路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大部分资源来扶持这位。

王城亦有传闻,这些年魔君不再的日子里,为了震慑仙门正道,少君弥路甚至有让蜀辞大人暂掌魔君职务之意。

只是如今魔君归来,一河风头正盛,如今这两位大能齐聚一首,也不知会擦除怎样的火花来。

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方才蜀辞大人到场,可是未向魔君陛下进礼请安,便直接入了座。

有胆大之人揣着不安的心思偷偷瞧了一眼魔君陛下的脸色,却见陛下正低头拔着猫儿的胡须,那几根胡须诚然都是被四河大人碰过的。

弥路少君座位离蜀辞不远,两人私下自成一派的传闻众人也早已是心照不宣,弥路也是个胆大桀骜的主儿,好不避嫌地朝着蜀辞举起酒杯道:“蜀辞大人来晚了,可是要自罚三杯。”

蜀辞空洞漠然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虽生得精致,气质却是极为诡异,旁人女子眼波流转那叫一个生动风情。

到了她这,眼珠子轻轻一转,却好似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眼珠子僵硬转动,既不生动也不风情,反而渗人寒骨居多。

她并未多言,直接自满三杯,尽数饮下。

虽说含着几分敷衍之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像无视旁人一般将弥路少君给无视了去。

但要知晓,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叫蜀辞喝下三杯罚酒的。

少君弥路顿时面上大感有光,十分满意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下,想要继续同她攀谈。

可蜀辞却收了目光,神情漠然的看向宁非烟:“你倒是命大。”

宁非烟目光里划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一般一般,首河大人过誉了。”

“只可惜,你活不到君归宴结束后的那一日。”她声音幽幽的,如一潭黑色的死水。

席面上,不少人纷纷露出了古怪奇异的神色,宁非烟为蛟龙一族重伤之事,外界皆有所耳闻,今日这场君归宴又名洗河宴,三河神秘不出,六河尚未临世,而她自然也就成为了众人最好趁虚而入的对象。

在座的不少魔将的确都在打宁非烟的主意,魔族一向信奉弱肉强食,但宁非烟素来美名在外,四处逢源,不论男性魔将还是女性魔将都对她有着不浅的好感,大部分魔族都想着将她打败让她臣服就好。

真正想杀她的人少之又少,蜀辞这番言语,难免叫人有些寒心。

宁非烟却不见恼,依然好脾气地笑着:“生死祸福本相依,未来之事尚未可之。”

这时,东天传来隆隆古钟之音。

人已齐至,各方魔族皆归君宴,今日这场盛世宴礼,正式开启。

魔土泱泱,界域辽阔。

王城乃为魔界君主所居都城,而魔界与人间在国度的秩序上却有着几分相似之处,这里是诸方势力共建的魔土势力,以魔君为主首,四方亦有无数强大的附属魔族势力。

君归宴并非一开始就行洗河大事,盛宴之上,自有许多国之重事要是以解决。

“陛下五日前南行,独灭九蛇,招九幽冥天雷,将万土江山之地毁于一旦,枯土难生,荒死蔓延,世上再无九蛇一族不说,就连临近九蛇族落的其他小国也随之受到了灾难的波及,正所谓君之一怒,十方俱灭,陛下的一言一行关乎着界之根本,陛下才归魔界,便行如此杀戮之事,臣心中有惑,还望陛下能够施恩解惑。”

说话者,是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他来自青阳部,领土与九蛇一部相交,长年累月下来与九蛇一部暗下关系极好,常年私底下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暗部交易,九蛇族灭毁,对青阳部而言,无异于是痛失一臂。

百里安知道那些折子上的事乃是秘事,这老头未必知晓蛟龙族叛乱,九蛇一部附属臣服蛟龙族,在魔君心中早与叛军无异。

亦或者说,这老头一早就知晓了,此刻却故作不知,因魔君初归,魔界之中必然有着许多势力是与她对立的,如今不过是借此机会带头发难。

果不其然,把玩着酒杯的弥路少君冷笑开口,接过话题,道:“陛下幼时继任魔君之位,父君寂陨之时本就对陛下的能力诸多置疑,只是当年情势危机,他老人家不得已才临终传位于陛下您,只是举界皆可之,毕竟您是弃魔半残出身,他对您始终放心不下,拼尽全力留下来一道残存的意识依附在令羽之上,您行的每一件大事决策都要经过父君令羽的意识同意方可行事,怎么?如今去了一趟青铜门玩玩,陛下便忘了规矩,胆敢自行大肆屠杀自己的子民了?”

他一口一个尊称‘您’,可话语之中轻蔑讥讽的意思却丝毫不加以掩饰。

女魔君显然心智远在他之上,当着群魔之面被臣子如此轻言放肆,她面上仍是不露任何山水,目光淡淡一扫,便止了台下无数窃窃私语之声。

她平静开口道:“方才兄长也说了,需得是国之大事,方可请劳父君,不过是小小叛逆九蛇一部,逆了朕的心思,宰了不就宰了。”

弥路‘哦?’了一声:“小小九蛇一部,连个渡劫境的魔修都没有,也胆敢行叛逆之事?”

“起兵主叛者乃是蛟龙族,九蛇一族素来渴求与蛟龙族结亲交好,此番不过是依附随叛。”

弥路的目光骤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即是依附随叛,那自有魔界律法来定,此罪尚不至祸及全族上下,他们纵是有罪,也乃是我魔界的子民,他们足下大地,亦是我魔界疆土,陛下孤行之举,为了一只猫行灭族屠杀,毁我疆土万年寸草不生,怕是难免落得一个昏君之名吧?”

那名山羊胡子的老头顿时涕泪纵横:“可怜我青阳部,世代忠良,从未行过半分叛乱之举,却也苦受波及之伤。”

在老者的哭声里,有人觉得此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些,既是叛贼,杀了便杀了,灭了便灭了,何故做此姿态,陛下君威,岂是能因这些宵小之事而被触犯的?

可有人又觉得,界有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是万魔之上的君主,才正应该以身作则,怎可如血溅五步的屠夫一般,自行杀戮。

更何况,还是为了一只猫。

这不荒唐吗?

高台之上的旗帜在扬扬猎猎,在地火的映照之下,旗面如血般深沉肃然。

魔君慵坐在至高处,仿似感受不到来自周身的压力一般,轻抚猫儿,睥睨众生,将台下群魔乱舞的万物之景尽收眼底,漠然的目光有似目空一切,仿佛再看一群跳梁小丑。

她轻轻一笑,尽显蔑意:“族,朕已经灭了;人,朕已经杀了;兄长这是打算为九蛇一族秋后算账?”

弥路抬起的嘴角微僵,十分不喜她的这份从容与轻蔑,他眯起阴冷的眼睛,道:“陛下严重了,臣还不至于为叛贼触犯陛下,只是臣以为,陛下有着通天之能,又何必浪费修为气力来灭一小小蚯蛇,罪魁祸首乃是远在幽川大泽的蛟龙族,更何况近日以来让魔界难安的还有青州十三城的凶灵镇压,凶灵乱,凶门开,光是镇压修补结界终究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与其为了一只猫儿大开杀戒,若真有本事,倒不如抓几只蛟龙来血祭今日这场君归宴来壮我势威,以血祭阵,来将那些凶灵再镇是上个百八十年的,省的我族守阵将士白白牺牲受苦。”

“抓着几只蝇头苍蝇耍威风又有几个意思,蛟龙猖狂数千年,也唯有本少君敢出手镇一镇,陛下对蛟龙族久不镇压,莫不是怕了这幽川大泽的凶龙了?也是也是,蛟龙族近年来渡劫者屡破不断,更有甚者,听闻已然觉醒龙脉之力,陛下忌惮无可厚非啊。”

弥路面上敬她尊为魔君,可言语中的嫉妒与嘲讽却怎么也藏不住:“若是无法解决这些麻烦事,臣规劝陛下,能够将界之大事一一交予父君残念定夺,虽然父君已死,但仅凭一道残念也远不是陛下能及的。”

正统王室终究还是正统王室,骨子里的轻蔑与傲慢即便是折骨也不曾消失。

终究,在弥路眼中,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君与当年废土之都脏兮兮的弃魔无甚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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