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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啊,怎么不怕。”

边以秋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他会来一句“你边大爷什么时候怕过?”但偏偏,这个时候,边以秋说,他害怕。这不按套路的出牌方式让他一时哑了火,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边以秋自己把话又接上了,只是再开口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了下去。

他说:“可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害怕。我得走得好,走得稳,走得让她放心。她在后面看着我呢……”

“边以秋。”柯明轩握住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掌心相对,十指相扣,握得严严实实。

大概是觉得两个大老爷们儿这样扣着手太过肉麻,边老大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抽了半天没抽出去,差点上脚踹。

“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边以秋抬起的腿生生僵在了半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柯明轩,极力要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成分来。然而柯大少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边老大缓缓放下没能踹得出去的腿,眯起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知道。”柯明轩欺身将边以秋抵在自己和栏杆之间,近距离看进他的眼底,与他的视线相互纠缠,撞出几乎要将人烧起来的耀眼火花。“你的下半辈子,我包了。”

说完这句话,柯明轩直接吻上去,将边以秋满心的震荡和未出口的疑虑,通通堵在了咽喉里。

边以秋反扣紧他的手,张嘴迎接他强势又不失温柔的入侵,一颗心软得乱七八糟,像是要化成水,融进柯明轩的骨血里。

不知道是柯大少爷的情话太动人,还是ronee-conti的酒香太醇厚,总之酒还没喝,边以秋就先醉了。醉了的人话都特别多,连那些久远得自己以为再也不会想起来的记忆都在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他给他讲自己的童年,讲边映,讲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讲大杂院里的邻居,讲孤儿院里那些跟他一样父母双亡或者遭人遗弃的孩子,讲九爷,讲时叔,讲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从淤泥里挣扎着爬起来,站到现在的位置。

其实他的身世远没有柯明轩臆想的那么复杂,不过是个不喑世事的舞小姐错信了道貌岸然胆小如鼠的伪君子,被骗财骗色却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爱情里无法自拔的烂俗故事。

八十年代的舞小姐在大众认知里跟坐台小姐其实没什么区别,边映年轻漂亮舞姿优美,是当年龙凤呈祥的台柱子,多少有权有钱的客人一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然而边映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偏偏看上个在店里打暑期工的穷大学生。

她为了那个男人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身体和钱,以及一颗滚烫炙热鲜活跳动的心。那个男人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全是她一手包揽。而她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离开龙凤呈祥,也只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工作让他被人说闲话。

她处处为男人着想,一心只想好好跟他过日子。可这个时候男人害怕了,胆怯了,他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娶个舞小姐做老婆?后来边映怀孕了,男人却借口自己要考研,很快联系好院校离开了z市。临走之前,为了不让边映去找他,故作深情地对她说了那句“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边映当然听不懂,男人跟她解释,说你不要生气,秋天到了,我就回来跟你结婚。

这种极其低劣的情话和谎言将单纯的边映骗得感动不已,她含着眼泪送走了自己的情郎,却忘了问他说的是哪一年的秋天。

男人一走便杳无音信,她却守着那个假大空的承诺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她给儿子取名以秋,因为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男人的话,她天真地以为秋天到了,她的等待就会圆满。然而一个又一个秋天过去,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边映不愿意相信男人骗了自己,在边以秋三岁的时候开始酗酒和吸毒。酒精和幻觉都是好东西,当你的意识飘飘然游离于躯壳之外的时候,你就再也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而在她难得清醒的时间里,总是会抱着儿子坐在门口,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秋天就快到了,你爸爸就快回来了。

有一回边以秋听得烦了,说妈妈你醒醒,他不会回来了。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巴掌。

边映从来没有打过他,从来没有。就算是被酒精和毒品麻痹得失去理智,也都还会记得他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其实在她不喝酒吸毒的时候,是个相当温柔的母亲。她会唱着歌哄他睡觉,会给他做好吃的,会因为他在幼儿园里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而格外高兴。

边映打完他,四岁的边以秋没哭,二十四岁的边映却哭得像个孩子。

事实上在现在的边老大眼里,边映就是一个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傻姑娘。所以他不愿意叫她妈妈,更愿意叫她边映。她哪里像个妈妈呢?还没四岁的他懂事呢。

边以秋自嘲地笑笑,接过柯明轩递来的酒杯,仰头将深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柯明轩说,这个酒要慢慢品。边以秋说,我只是口渴了。

然后柯明轩又问他:“那你后来为什么会从孤儿院跑出来?”

“因为啊。”边以秋晃着红酒杯咧嘴笑起来,“因为我第一次把刀子扎进别人的身体里,那个‘别人’就是孤儿院的院长。”

边映去世后,边以秋被送到了孤儿院,在里面待了一年多。

孤儿院不大,里头正常的孩子很少,大部分被遗弃的都是身有残疾或者脑子不太灵光的,像边以秋这种长得好看又聪明伶俐的尤其不多见。

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普通为人和蔼,对孩子们也很不错,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实际上却是个恋童的变态。

不过孤儿院好歹是福利机构,除了院长还有别的老师和阿姨照顾孩子,他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下手,每次都是用糖果和零食之类的小玩意将被自己看上的小孩骗到办公室去。但偏偏边以秋敏锐得很,总觉这个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怪怪的,让他很不舒服,所以骗了几次都没成功。

那年的儿童节,院长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需要几个年纪稍大点的孩子去他办公室帮忙搬过来,六岁的边以秋自然被他叫上了。

就算再怎么不乐意,边以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不去。可是其他孩子一人抱了个纸箱就走了,院长却独独把自己留了下来。

他温柔地笑着,讨好地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糖,要不要吃水果。边以秋通通摇头,说不要,边说边转身往门口跑,却在下一刻被男人从身后抱了起来,并捂住了嘴……

关于边以秋离开孤儿院的原因,柯明轩曾经做过无数种猜想,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他捏着红酒杯的手在边以秋的讲述里,一点点用力,最后重重磕在了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边以秋朝他看过去,笑嘻嘻地问:“心疼啊?”

柯明轩没答话,但确实是心疼。

边以秋继续没心没肺地笑:“啧,你边大爷就算只有六岁,也不可能让他占到半点便宜。”

大概院长也没想到边以秋会这么难搞,以前那些孩子,用点吃的玩儿的一哄,再用院长的权威一吓,基本就乖乖听话了。

但边以秋从小脑袋后面就长着反骨,双手抓着男人的胳膊就往死里挠,阿姨犯懒好多天没给他剪的指甲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生生拉出好几道血印子。院长吃痛松了手,他跳下地就往门口跑,却因为着急怎么也打不开被锁上的门。而身后,男人不紧不慢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在前面的大教室准备六一晚会,办公区根本没人过来。边以秋求助无门,在挣扎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想也不想就往男人身上扎了进去。

鲜血溅到他稚嫩的脸上,还能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度。

“他死了吗?”柯明轩淡淡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边以秋说,“我那个时候吓得半死,哪里还有心思管他死没死。门打不开,我就搬了把凳子把玻璃砸碎,从窗户跳了出去,跑出了孤儿院。”

然后开始了跟野狗乞丐争食抢地盘,在肮脏黑暗的淤泥里挣扎求生的“光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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