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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个陆洵留下了一架书。
作为松山书院的弟子,虽然他天赋普通,但学习却真的是可称刻苦。
别以为长得帅是什么了不得的资本,权贵之家的子弟长得帅,会被称赞一句“风仪过人”,但普通人家出身的子弟,尤其还是贱役之家,长得帅了,无非就是在应聘给人家站岗牵马这一类的工作时,有些加分而已。
再不然就是民间的七大姑八大姨小媳妇大姑娘们热衷于讨论你而已。
徒增乱名,反为不美。
所以,长得帅了,反倒越发应该规规矩矩做人,认认真真学习。
就如美女,你不勾搭人,人家看你一眼都要想入非非,编一些跟你的鸳鸯蝴蝶梦,更何况你还主动抛媚眼儿过去?就这,你还想要好名声?
所以,原主一旦被勒令退学,居然能失意到喝酒喝死,绝非偶然。
过去这些年,就因为长得帅,他压力很大。
不想误入歧途,成为「声色娱人」之辈,只有加倍的勤奋苦读。
看看这塞了满满当当的一架书就知道了。
陆洵揉着脑袋,消解着昨夜宿醉,以及死而复生一番所带来的,脑袋的不舒适的感觉,走到书架前,慢慢地看。
每一本都有很熟悉的感觉。
他顺手抽下一本名为《履斋诗馀》的书。
第一册。
作者吴潜,字毅夫,号履斋,南齐人,曾一度官至南齐国参知政事,是宰相级的人物,政绩颇著,写的词很有名,亦擅宫体诗、律诗。
从记忆中陆洵知道,他是原主最喜欢的几位当代诗人之一。
说是当代,是因为这位南齐的宰相,刚死了没多少年。
诗馀,即词。
《履斋诗馀》,是吴潜词作的合集。
这个时空的文学脉络,在陆洵看来发展的有点乱入,但有了「天机」做评定,这种乱,却又给人一种乱而有序的感觉。
诗起于远古,至《诗经》为大成,以四言为主,一句诗,四个字。
与之稍晚的屈原,擅长楚辞,有别于《诗经》的体系,擅长长句、长诗,甚至还可以被理解为是“赋”这种变体的源头之一。
甚而《离骚》这篇伟大的七星雄诗本身,都被称为“骚赋”。
到了汉朝,“赋”这种题材更是大放光彩。
四言诗仍是一时的主流,但五言诗已经开始出现。
到了汉末时期,五言诗已经发展的比较成熟。
汉朝有“乐府”,魏晋亦有“乐府”,这是专门收集民间诗歌的朝廷机构,历代乐府,留下了颇多的五言诗杰作。
至曹丕的《燕歌行》一出,一句七个字,字数更多,明显容量就更大,给了诗人更多表达空间,于是这种格式上的创新,使得曹丕的《燕歌行》的整体水平和造诣,虽然明显逊色于他弟弟曹植的《白马篇》,却仍然拿到了「天机」给出的六星的高分,成为他的代表作。
至此,七言诗开始大兴。
之后天下虽分分合合,却并没有影响诗词歌赋这些文学的进一步发展。
南方宋齐梁陈四代,宫体诗开始兴起,为诗歌的创作,制定出了更严格的平仄、转承、对仗等规矩,最终形成格律诗。
等到现如今的这一代南齐王朝建立之后,五律、七律、排律等诗体,已经接近成熟和完备。
词这种体裁,则是起于西唐。
据说最初发源于敦煌,是当地的土俚小调,亦别称敦煌曲子词,一经西唐国文人的发掘,得到了「天机」的肯定,立刻在西唐发展起来。
这种体裁又被称作「诗馀」、「长短句」。
在「文气」是整个天下修行界最重要的修炼资源这一前提下,这种体裁一经出现,只几年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已知的整个世界。
大宋、南齐、西唐、北燕,乃至塞外蕃国,长短句一时大兴。
而这位吴潜,就正是近一百年来,写词写得比较出名的一位大家。
他的作品,曾有多达五篇,得到过四星的判定。
全都是词。
随手翻开一页,书页都已经被多次的翻阅,弄得有些卷了毛边了。
可见原主的用功之勤,也可见他对这本词集的喜爱之深。
这是一首《沁园春》。
名为《沁园春·落雁横空》——
「落雁横空,乱鸦投树,孤村暮烟。
有渔翁拖网,牧儿戴笠,行从水畔,唱过山前。
云阁还垂,雨低欲堕,何处行人唤渡船。
萧萧处,更柴门草店,竹外松边。
凄然。倚马停鞭。叹客袂征衫岁月迁。
既不缘富贵,功名系绊,非因妻子,田宅萦牵。
只有寸心,难忘斯世,磊块轮囷知者天。
愁无奈,且三杯浊酒,一枕酣眠。
禁妖族得气。」
这首词,被「天机」判定为三星之诗。
不需要标注,每一个「开窍」的修行者,都能一眼感知。
因为这种星级,是天地气机所赋予的。
在有了脑海中原主留下的海量记忆的帮助下,关于词作本身,陆洵自然是极熟悉的,此时引起他关注的,反倒是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也即「禁妖族得气」这五个字。
这是吴潜这位大诗人、大词人的特色。
「文气」汇聚于天地之间,人族能得,妖族当然也能得。
甚至据说西唐国清凉山有位缁衣女尼,寿一百七十岁有余,状若妙龄,她就喜欢给所有人、兽、妖讲解经法,诵读名篇。据说此人“每持经梵唱,虎不啸猿不啼,虫不鸣鸟不叫,已毕,皆叩首而去”——她一个人,培养了满山的妖怪。
而这些妖的修炼,显然都得益于她的“持经梵唱”。
也即,获得了「文气」的加持。
但吴潜此人,却极端厌恶妖族。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与一位女子相恋,结果那女子却惨死于妖族之手,此人当即持剑杀上妖庭,讨要公道,却被妖庭直接逐出,看在他出身名门的份上,没杀他罢了,自此,吴潜每次作诗填词,都要在诗词之后,加上这样一句——
「禁妖族得气」。
诗文之前,为序,诗文之后,为跋。
他的这一句跋,在他中前期的作品中,几乎每篇都有。
无论诗词歌赋,原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拥有最高和最终的权力,一句话,只要出现在他的诗文之中,就是对本篇作品的盖棺定论。
作者跋一句「禁妖族得气」,那么这首作品所产生的「文气」,所有妖族都将无从分润丝毫,甚至妖族修行者就算捧着这首词,把它背到滚瓜烂熟,用心揣摩,也不可能获得这首词所产生的「文气」的丝毫加持。
我不愿意让你得到,你就休想得到!
一首两首无所谓,但数量多了,损害还是有的。
新出现的诗词,总是更容易让同时代的人获得更多的感悟,从而有助于修行。少一篇,就是少了一份可能。
更何况,吴潜是一位创作出了多篇四星之诗的当代大诗人。
少了他的那么多诗作的文气加持,对妖族的整体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
据说最终,是一位大龙代表整个妖族出面,毕恭毕敬地登门拜访、道歉赔罪,又送上美酒三车、美婢二人,这才获得了吴潜的谅解,在他之后的晚年的诗词作品中,这句「禁妖族得气」的跋,才终于是没有再出现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坚持之前的作品绝不修改,就是要继续「禁妖族得气」,妖族的一帮大能也拿这位大诗人无可奈何。
要知道,六星之诗不知道多少年才出一篇,七星之诗至今仍是屈原屈子那篇《离骚》的专属荣耀。毕生之中能写出一首五星之诗的人,放眼百年,那就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吴潜虽然达不到那个水准,但他多年创作,著作亦是颇丰,其中更有多篇的四星之诗,在当下而言,实在是数得上的大诗人了。
哪怕妖族再恼羞成怒,再实力强大,要是敢杀吴潜,那就等于是得罪了整个人族的修行界。杀人之后必将迎来的反击和报复,是就连他们也承受不能的。
所以,吴潜这位大诗人「禁妖族得气」了大半辈子,几乎等于是指着全体妖族的鼻子破口大骂,使劲儿打脸,妖族那么多实力强横的大能,却依然没有哪怕一个,敢站出来动他一根手指头。
最终还是通过主动登门道歉,才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了结了这段公案。
老爷子虽然在自身修行上,建树并不算高,最终止步于「点星」这一等级,却算是善终,而且算是长寿,最终寿七十九岁而亡。
他死之后,一身文气释出,据说「满室霞光」,方圆三里之内,「异香扑鼻,竟月不去」,时人「大哭累日,难释怀抱」,南齐皇帝亦为他停朝三日,以示哀悼。
…………
陆洵心中默默诵念这首《沁园春》,随后便感觉到,有一股极为淡薄的烟气,在自己周身左右萦绕不去。
这就是所谓「文气」了。
这在原来的那个陆洵而言,是每日勤修不辍的功课,但对于此时的这个陆洵而言,却带着相当的新奇色彩。
于是他当即放下这本书,回到床前,盘膝趺坐,闭上了眼睛。
一边运起他在松山书院学习到的基础的打坐修行法门,他一边在心中默默回想这篇词作,很快,词中所描述的那一番山水画卷一般的情形,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孤村,暮烟,牧童,渡船,还有一位手持拐杖踽踽独行的中年文士。
这是「天机」所判定的所有带星诗作,所独有的「感知」与「共情」。
身为三星之诗,这首《沁园春》中蕴藏的「文气」,并不算是极丰沛的那一种,但也不算太弱,只可惜,陆洵本人的修行天赋,实在有限。
多年苦修,对这位吴潜吴毅夫的诗词又那么熟,他的每次修行,却依然所得甚少。
运转完一个小周天,他睁开眼睛。
强行压抑了好半天的那股子冲动,又再次涌了上来。
试试。
应该行。
那就由我来写一首吧,看能不能获得「天机」判定的星级。
下意识地拿着手中的《履斋诗馀》,走到窗边的书桌前,他坐下,展纸,压纸,研墨,提笔,在一张洁白的新纸上,写下块垒横行的三个字——沁园春。
这是词牌。
但正要写下真正的标题,他想了想,却又忽而停了手。
算了,万一被雷劈了怎么办?
404了也不好嘛!
再想想,虽记了一肚子的诗词歌赋,此时要用,却偏偏一时竟想不起来要写哪一篇了——片刻之后,他忽然眼前一亮,“有了!”
这首诗,十四亿国人里,怕是有超过十亿都能背诵全文。
他提笔圈了“沁园春”三字,以示作废,然后另起一行,写下另外三个字。
静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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