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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白的目的从来不单单是为了赢西夏的一场战争。
他一是要用一场大胜来震慑地方,实施回国后的一系列变法。二是要借机入兵西夏,把这个正处于疲弱时期又有诸多好东西的国家收为己有。
名声,民心,顾元白很贪心,他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想要。
用某种众望所归的方式,减轻大恒国内的军需压力,并且可以去镇压地震带给他的负面影响。
至于放了李昂奕。
顾元白眯着眼,看着李昂奕独自离开的背影。
他撑起弓箭,利箭对准了李昂奕,木弓撑满,又面色平静地放下。
顾元白还要拿西夏皇帝的死亡做一个幌子。
李昂奕还有一点用,大恒仁厚的帝王可以给他多一日的活命时间。
待李昂奕死的时候,他会派人亲自去告知。相比虚妄的天命,他输给的是为这一日、为这一场战争已经准备良久的顾元白。
天命哪有这么看得起你,看得起你的是顾元白。
两个月后。
西夏惠宁城太守府。
丁堰从厚重冬衣中抬起了头,轻敲了下太守府的门。
太守韩揾已备好酒席在等着他,丁堰脱下披风和大衣交予小厮,外人悄声退下,屋中只留他们二人。
韩太守举杯与丁堰示意,感叹道:“子岩兄,你之前说的话是对的。还好我听了你的话提前闭了城,离边界近的那些城池,都已经被大恒人攻破了。”
化名刘贤的丁堰微微一笑,也举杯与他同饮,“是韩兄你相信于我。”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那些不被人信任的日子,沉重地叹了口气。
韩揾出口安抚了他几句,丁堰摇了摇头,不想再谈,“国破家亡就在眼前,兴庆府却还在花天酒地,诸事不管。”
兴庆府乃西夏的王城,此刻王城的主人,便是先帝最小的一个儿子的母亲,旁人称其为小王夫人。
韩太守闻言,不由神色一暗,“陛下死讯传来不到半月,他们竟然已将王城折腾到了这般模样。”
丁堰叹了口气,“韩兄,你一直待在惠宁城闭门不出,自然不知外头的情况。兴庆府说是花天酒地,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大恒皇帝太得人心,听说不少边界被攻防的城池之中,有的都是太守县令自己打开了城门。照这样下去,大恒的军队早晚会打到惠宁城来。”
韩太守沉着脸抿了一口温酒,“他要打便打,陛下对我有恩,我死了也要守住惠宁城。惠宁城易守难攻,给他五个月他都攻不下来!”
丁堰心中道,确实太难攻了。
“您还不知道么,”丁堰举起杯子挡在唇边,压低声音道,“陛下御驾亲征,大雪连绵二十日挡住他的去路,待到好不容易艳阳高照,陛下派兵往大恒处进攻,却又逢地龙翻身。大难之后,大恒人抓住了陛下,然大恒皇帝仁善,觉得此举乃趁人之危,着实不义,便命人放了陛下。谁想到在放了陛下的第二日,陛下反倒是被我朝武将郑哲沛以一箭矢杀害。”
韩太守猛得将酒杯放下,怒不可遏,“我怎能不知道!大恒有一名常玉言的文人,写文章嘲讽陛下犯了天罚,又是大雪又是地龙,全都降罪于我陛下,那文章都已从大恒传到了西夏,我看了当真是怒火中烧,当真是一派胡言!”
他说完便看向丁堰,想要寻求认同,“子岩兄,你说说,这是不是欲加之罪?”
丁堰却沉默了。
韩太守一愣,“子岩兄?”
良久,丁堰才道:“韩兄,若是我没记错,你曾同武将郑哲沛一同因为劝诫先帝禁香一事而被关押在大牢之中过?”
韩太守点了点头。
“我从兴庆府回程时,郑将军府中正被抄家斩首,其大儿子郑文才声名远扬,原本对陛下很是崇敬,感恩陛下除清众人污名又禁了国香一事,还写了多番文章来称颂陛下恩德和远见。但他被斩首那日,却面目狰狞,咆哮道他有眼无珠,说……”
韩太守催促,“说什么?”
“说在西夏贩卖毒香、让先帝及众多臣民深陷毒香之瘾的人,正是当今陛下。”丁堰一语惊人。
韩太守倏地站起,“不可能!”
“韩兄莫急,在下也觉得此乃无稽之谈,”丁堰平静道,“陛下温和,与你我皆是有恩。只是在下却想不通,郑将军一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手中的兵权二话不说便交予了陛下,为何此时却朝着陛下放了冷箭?我左思右想不得,也不相信郑家的话,只觉得莫不是小王夫人使了什么阴私,让郑将军不得不如此行事?”
“对,对对,”韩太守神思不属地坐下,“必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
丁堰默默吃着酒,待酒足饭饱,便先退一步前去休息。
夜晚,韩太守仍然在想着丁堰的话,每每想到那句陛下是贩毒之人便觉得全身发寒。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将身旁的夫人也给生生吵醒。
夫人不耐地拍了他一下,“你不睡觉又是在想什么?”
韩太守忍不住将白日与丁堰所言告知于她,“子岩兄亲身听到郑哲沛的大儿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夫人沉默了半晌,“相公,我说上一句话你莫要生气。不管这毒香同陛下有没有关系,他未称帝时是一种模样,称帝后又是一种模样。谁能想到登基的是他?这个人实在高深莫测,你啊,担心一不小心就要踏入泥潭。”
韩太守肃颜,“胡说。”
“我胡不胡说你心里头明白,”夫人道,“不管陛下和国香有没有关系,如今的西夏是乱得很了。你想要替王城的人死守惠宁城,还不如等大恒的士兵打来时主动开了城门。对待投降的城池,大恒人有礼又仁义,士兵一等一的规矩,不拿百姓一根鸡毛。他们至少比土匪强盗要好,比反叛军要好,这些事儿天下人都知道。你要是想为逝去的陛下敬忠,也总要看看城中百姓是否有陪你死守城池的念头。”
韩太守说不出话了。
西夏本就因为国香一事受到了重击,四处大小动乱皆起。现又有陛下身死、王城兴风作浪一时,大恒人的入侵,反倒是给深受苦难的百姓一个解脱的希望。
甚至更多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仁义之师的到来。
韩太守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他便同丁堰一起深入了百姓之中。
连接五日下来,韩太守憔悴极了。正在这时,王城又发生了一件丧尽天良的大事。
小王夫人派去抵御大恒的军队失败了,她竟然将主帅将军及后方运送粮食和军需的大臣通通杀尽,朝廷官员如今已人人自危。1
韩太守叹息声不绝,而他效忠感恩的陛下和西夏国香之间的关系,更让他觉得沉重。这些怀疑像是开始生长的大树,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蹊跷。
当真不关陛下的事吗?
大恒军队气势高涨,与十万守备军汇合之后,更是一支昂扬军队。
这支军队在三个月后才到达了惠宁城。城中百姓躲在房门之中,从窗口和门缝之间看着大恒军队。原本打算占据地势之优誓死守卫城池的太守韩揾,则沉默地打开了城门。
顾元白给了他礼遇,大恒的士兵也一如传闻中那般纪律严明。
韩揾太守原本以为要受到的里外不是人的局面没有发生,忧心大恒抢掠强夺百姓的一幕也没有发生。
他诚惶诚恐地招待了大恒的皇帝陛下,与顾元白多番交谈后,多次想要交出惠宁城的统治权。
顾元白则是笑笑,道:“不急。”
顾元白每占领一个城池,都要停留上一段时间。
统计户籍,排查隐患。为了以后的学派改革,趁此机会需建起官学。大恒的政策对百姓优待良多,每一座城池都要将政策废而重立。大恒的官员要赶到此处为官,原本的官员要么征调,要么看其能力判断其可否留于原地,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顾元白一般都会将主动投降的官员调到另一处任职。
还有一些占据国家资源,已成为毒瘤的势豪。
土地重新分配给到百姓,对西夏的整顿要比对大恒的爽利舒服得多,二十万大军就在城外,谁敢不听话?
而百姓,他们实打实的拿到了好处之后,便会对大恒死心塌地。
在大恒军队整顿惠宁城时,化名刘贤的丁堰暗中见过了圣上,便披上大衣,风尘仆仆地出了城。
顾元白在看着薛远吃着药。
五个月前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薛远,现在早已好了伤。他被顾元白盯得指节僵硬,头皮窜着麻意,无可奈何道:“圣上,能不吃了吗?”
“不可,”顾元白抬袖,腕骨微露,眉眼温和,“你伤还未好。”
薛远下意识道:“那点小伤,早在三个月前便好——”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元白垂下了眼,阴影浅浅一遮,便是几分难掩伤心之意。
“——我吃,”薛远连一弹指的时间也未曾坚持住,他扔了勺子,埋头两三口喝完了一白瓷的药水,小心翼翼,“我吃完了,你别伤心。”
良久的长途跋涉,未曾给圣上带去分毫的风沙之色。锋利的宝石被打磨得更加圆润,闪着沁入人心的暖光,让薛远只要一看,便心底跟着抽疼。
顾元白往药碗后看了一眼,愉悦地弯起了双眸。
薛远不由上前,“我当真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顾元白起身去处理政务,“你要听我的。”
“好,听你的,”薛远跟上去,“圣上让我吃到何时我就吃到何时。”
顾元白嘴角一勾,抽出一份奏折道,“今日之后便可以停了。”
薛远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顾元白指腹摩挲着指骨,玉扳指温润如旧,笑话他道,“你才吃了几个月的药汁,日日都是这般苦着脸的模样。”
薛远否认,“这不是担心满嘴的苦味会臭着圣上吗?”
顾元白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余光撩起,如一条红色丝线,缠缠绵绵圈在了薛远的身上,“朕喝了许多年的药,这些时日也从来没断过,难不成朕也臭了?”
“这……臣也不知道,”薛远慢吞吞地道,“毕竟圣上好久都不让臣碰了。”
他话语之中的含义已经明目张胆,顾元白失笑。他将政务放在一旁,手肘撑在桌上,朝着薛远勾了勾指头。
薛远像是口渴的人终于看见了饱满的梅子,转瞬便凑了过去。
圣上举起袖袍,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两人的面容,他羽睫微颤,在阴影下轻轻送上一唇,“什么味道?”
“香的,”薛远闭着眼睛,鼻子抽动,嗅着圣上唇齿间的味道,“清香幽幽。”
圣上被逗笑了,又亲了他一口,安抚道:“乖。等朕处理好政务,晚上再陪你玩。”
袖袍裹着香风落下,薛远被圣上这一句安抚弄得耳尖泛红,他站着发了一会儿的愣,乖乖走到一旁盯着圣上不动。
过了半晌,薛远面色潮红,呼吸加速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薛九遥,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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