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年年岁岁（正文完）她已经做了神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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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接受不断衰老再年轻的事实,姜照一好像也学会让自己变得轻松一些。/br/br甚至给自己买了几身适合老婆婆穿的衣服，变老的时候的五感也会跟着衰退一些,身体也不恢复年轻形貌时的轻便，眼睛花得连根针都穿不过去，画画要戴上老花镜。/br/br有的时候画得累了，会跟赵三春他们跑到隔壁的茶馆，跟门口那堆老头老太太一块儿打麻将。/br/br常在这里打牌的人都知道，朝雀书店来了对老夫妻，是李老板的亲戚。/br/br那老太太要是来打牌,那老先生不一会儿会出来,送吃的，送外套，他们夫妻俩都不爱说话,那老先生做么都是沉默的，好像他们本不必多言，能领会彼此的意思。/br/br他们哪里知道,老太太不爱说话，是怕自己暴『露』太过年轻的嗓音。/br/br而一个燥热的夏季过半,他们再不见那对老夫妻从朝雀书店走出来了。/br/br“赵先生啊，你们李老板的老亲戚好久没来打牌了哦。”/br/br茶馆老板娘才给牌桌上添了茶水，伸长脖望了一眼旁边的书店。/br/br赵三春手里握着蜀中流行的另一种纸牌——“长牌”,又叫叶戏，他闻声顿了一下，随即『摸』了『摸』鼻,道，“他们啊，他们已经回老家去了。”/br/br“咋回去了哦？”他对面的老头不由抬起头,“咋说嘛我们和老太太也是牌友嘛，说都不说一声走了嗦？”/br/br“是说嘛。”另一个中年女人也点头附和。/br/br“……”/br/br算姜照一想跟他们告个别，也变不回那副老太太的样了啊。/br/br这话赵三春到底也没说出来，只是讪笑了一下，“他们老家那边有点急事，那天走得早，也急得很。”/br/br一听到说家里出了急事，这些牌友们也都点点头，表示了理解。/br/br“他们这对儿老夫妻啊，可算是我见过最恩爱的了，看得人好羡慕，”老板娘提着茶壶，感叹道，“有几个人老了能像他们这样的哦。”/br/br说着又赵三春，“那李老板和小姜呢？这天也没看到他们。”/br/br“先生和照一回宁州了，”/br/br赵三春从衣兜里抓了把蚕豆喂进嘴里，“那是照一的老家嘛，他们回去住几天。”/br/br——/br/br贺予星晨起便一直忙着打扫青梧宫，他累得满头大汗，这会儿肚已经很饿了，才从背包里翻找出一包泡面，又想起姜照一他们是今天回宁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视频通话。/br/br姜照一接通视频，看到手机屏幕上映出少年隽秀的面庞，他鬓都已经被汗水沾湿，站在青梧宫那棵老槐的树荫下，阳光穿过叶片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零碎的光斑，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露』出笑脸，“照一姐姐，你们到宁州了吗？”/br/br“到啦！”/br/br姜照一也朝他笑。/br/br贺予星注意到后面的风景变幻，便好奇地，“照一姐姐你这是去哪儿？”/br/br“这是我家小区的小花园。”/br/br姜照一给他看了看假山水池里游来游去的红『色』锦鲤，最终镜头扫到了身后的年轻男人。/br/br贺予星立即喊了声，“先生。”/br/br李闻寂轻轻颔首，应了一声。/br/br“你吃泡面吗？”姜照一顺着阶梯往上走，看到屏幕里贺予星摆在树下那张桌案上的泡面和碗。/br/br“青梧宫要打扫的地方太多了，我也没时去姑姑那儿吃。”贺予星一边坐下来，一边说道。/br/br但他才将手机用支架固好，没来得及扯开包装袋，远远地看到一道身影从大门口走来。/br/br“檀棋叔？”他喊了声。/br/br檀棋手上提着一个木质食盒，走近便将食盒放在他面前，“你们凡人少个一顿顿饭会觉得饿，只吃那东西怎么行？”/br/br“我从你姑姑那儿拿的。”/br/br檀棋天生严肃脸，说这话时他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br/br“谢谢檀棋叔！”/br/br贺予星满脸都写着开心，他将那包泡面放下，忙把食盒拿过来打开。/br/br里面都是他爱吃的饭菜，想来是觅红亲手做的。/br/br贺予星要吃饭，姜照一和他说了句挂断了视频，跟李闻寂走进最右侧的那栋单元楼，将他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来。/br/br走楼梯上了三楼，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道门前。/br/br“快跑。”伸手按响门铃的刹那，连忙拉着李闻寂的手转身跑下楼梯，一口气跑到小花园里，才停下来喘了口气。/br/br“不打算跟他们见面吗？”李闻寂牵着的手，轻声。/br/br姜照一摇头，顺了顺气才开口，“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么。”/br/br或是想起在瑶池雪山，看见的姜奚岚那张带着伤疤的脸，站直身体，“他们见了我，又会想起朝雀山上的事。”/br/br“但是堂姐死了，我应该替多照顾他们一些。”/br/br姜照一今天回来这一趟，是想给大伯和大伯母送一些东西，里面压了一些钱。/br/br盛夏的夜晚总不缺蝉鸣蛐蛐交织的聒噪，霓虹灯影点亮这座小城，但投注在落地窗上的光影却被厚重的窗帘给阻挡在外。/br/br朏朏在沙上呼呼大睡，姜照一『迷』『迷』糊糊地从身边人的怀里钻出来，没一会儿却又被他伸手捞回去。/br/br“李闻寂。”/br/br没睁开眼睛，模糊地喊了声他的名字。/br/br“嗯？”/br/br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梦里的声音，睁开眼睛在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像才终于确他是真实的。/br/br“我做了一个梦。”/br/br说。/br/br“么？”他。/br/br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明明有点困，但是强撑着没有闭上眼睛，“我梦到我又变成老婆婆了。”/br/br“你已经跳出轮回，”/br/br他伸手『摸』了『摸』乌黑的头，“不会再重复衰老了。”/br/br“实我现在觉得这个也没么了，”/br/br姜照一抱住他的腰，“我是当个老婆婆，那我也能是一个快乐的老婆婆，你不知道，我牌友可多了，前在雁西路，我每天可忙了，那些老头老太太邀请我去跳广场舞，我一次都没去呢。”/br/br李闻寂沉默地听着，不自禁地弯了弯嘴唇。/br/br看见他笑，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他顺势低头要来亲的时候，又一下把脑袋埋进他怀里。/br/br“姜照一。”/br/br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br/br“你能跟我说说，你以前做凡人时候的事吗？”趴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又抬头望向他。/br/br“你想知道么？”他垂眼看。/br/br“你说你只活到十五岁，而且一直都在岁阳关，没有下来过？”/br/br“嗯。”/br/br李闻寂应了一声，“没有武皇的诏令，我不能离开岁阳关。”/br/br他出生在武皇登基的那一年，他的父亲出逃岁三载，也是在那一年被找到，重囚于岁阳关。/br/br他的母亲是跟随家族远渡重洋来到宁州居的里兰人，在父亲出逃的那三年里，他们订了终身，成为夫妻。/br/br即便祖母安公主已经在武皇登基的前一年去世，但他的父亲乃至于他，都仍是一支见不得光的血脉。/br/br他十岁时，父亲便郁郁而终。/br/br“说是为了保护我和父亲，”/br/br李闻寂此时说起这些事，好像作为凡人时的一切都已他无关，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但后来病笃，长安的政变波及宁州，自顾不暇。”/br/br武皇存了要接他回长安的心思，但时年病重，诏令未抵达宁州，他便已经死在岁阳关。/br/br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年少单薄的身躯终究无抵抗血脉的宿命。/br/br他生来是囚徒，死得也潦草。/br/br曝尸荒野，无人津。/br/br他说起这些事，语气十分平静，但姜照一在他怀里听着，却很不是滋味。/br/br武皇以为将他留在岁阳关是保护他，/br/br可一病倒，长安的政变风吹到了宁州，比诏令先到的，是李闻寂的死期。/br/br他在岁阳关十五年，世隔绝，从无交际。/br/br他没有朋友，也先后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而皇权争斗，血腥不休，他面对的，是太多利益团体的虎视眈眈。/br/br没有人过他愿不愿意回到长安，也没有人会对他手下留。/br/br做凡人的时候，他从没有机会去好好看过这个人，后来重生成为修罗神，他又已经失去了七六欲。/br/br姜照一抿着嘴唇，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么才好，只顾紧紧地抱着他。/br/br几乎不敢想象在他那短暂的十五年人生里，他到底面临了多少绝望无助的事，活着不得自由，连死，也死得惨烈。/br/br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我的上一辈在做么呢？我会不会也生在那个时候，也在宁州？”/br/br李闻寂没有说话，但纤长的睫『毛』半掩下的那双眼瞳却微微闪烁。/br/br这夜，窗外仍不够安静。/br/br小橘灯暖黄的光芒照见他怀里，的侧脸。/br/br他忍不住久久地看。/br/br生在那个时候，在宁州，在岁阳关采『药』，在医馆做女学徒。/br/br在他死后的第五年，/br/br在岁阳关的山野，收殓了他的尊严。/br/br“姜照一。”/br/br他喉结微动，忽然唤，又在闻声望向他的刹那，他低首亲吻了的脸颊。/br/br明明一开始，/br/br他同成为夫妻，只是打算陪伴作为凡人的短暂一生，亲手了结这段尘缘。/br/br可不知道从么时候起，他竟已经在开始期盼和的岁岁年年。/br/br夜晚悄无声息地过去，清晨的薄雾忽浓忽淡，『露』水未被初生的朝阳蒸干净。/br/br姜照一早早地起了床，和李闻寂在酒店餐厅里吃过早餐后，便去了朝雀山。/br/br十七岁那年在朝雀山出事后，再没来过这里。/br/br而现在，却牵着他的手，走在曾经总在噩梦里出现的栈道上。/br/br大约是有些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姜照一的腿有点软，最后是李闻寂松开的手，将背起来。/br/br“这样怕吗？”他偏着头，轻声。/br/br姜照一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没有去看栈道下的悬崖，“不怕。”/br/br山壁上的石豆兰一簇又一簇，偶尔看到有些黄的叶片，伸出手指碰了碰，黄的叶片瞬恢复成青绿的颜『色』，在山风微微晃动。/br/br梦里总是看不清的远处成了蜿蜒而上的山路，山薄雾笼罩，清脆的鸟鸣声掠过，他背着走入了凡人不得而见的屏障后。/br/br长长的石阶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br/br姜照一被他放下来，随后牵起他的手，跟着他顺着石阶一路往上走，古朴的飞檐在石阶尽头显『露』，犹凤凰的羽翅一般。/br/br“是修罗庙？”/br/br姜照一想起曾经重复的梦境里那颜『色』斑驳的庙宇飞檐，可此刻看见的檐角却颜『色』鲜亮，焕然一。/br/br走上最后一级石阶，看见曾经在梦里数次出现的旧庙，现今好像已经被重修葺过。/br/br连正庙后的庭院似乎也被重翻修了。/br/br这廊前多了一个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但看起来似乎又同普通的银杏并不一样，枝叶莹光闪烁漂浮。/br/br在姜照一衣兜里的朏朏看见了，一下跳出来，忙去追着那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光球玩儿。/br/br“这些，是精怪们敬奉你的香火功德吗？”/br/br姜照一走近了些，能在上面看到许多闪烁的字迹。/br/br神明宁愿自戕也不愿遵守神谕降下天灾，曾经那些口口声声要诛神的家伙，现今正为自己当初愚蠢的行为而忏悔。/br/br而从来信任地狱神的信徒，则从始至终，此虔诚。/br/br明亮的光线照在的身上，他站在的身后，用一双眼睛打量的背影，听见的声音时，他隔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br/br好像有点心不在焉。/br/br姜照一察觉到了，转过身，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br/br他眼睫微颤，回过神来，按下的手，开口道，“姜照一，你我共生，寿命会变得没有界限，所以我们在凡人多的地方，没有办作长久的停留。”/br/br“这样，也没有关系吗？”/br/br他垂着眼睛，望着时，那目光竟有几分小心翼翼。/br/br“你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过来的吗？”/br/br可是片刻后，他却听见这样他。/br/br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br/br姜照一抱住他，靠在他怀里，“路过人世里每一个热闹的地方，不能停留，不能贪恋，也不能多看看那些不一样的风景。”/br/br他近乎怔般，望着乌黑的顶，或是怎样都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说，隔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的脑袋，说，“那个时候，我不会有那些感觉。”/br/br“那现在呢？”在他怀里抬头望他。/br/br他看着的眼睛，像是有点失神，半晌后，他捧起的脸，认真地说，“现在，也许会了。”/br/br因为教会了他。/br/br他已经能像一个凡人一样去爱，也因此，他缺失的感也都好像被耐心地填满。/br/br可此刻，姜照一听了，却在他怀里摇头。/br/br“不会的，李闻寂。”/br/br站直身体，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冲他笑，“因为我会陪着你。”/br/br檐下竹编帘上的玉铃铛里悬挂的银珠无风而动，清泠旷远的铃音响起，悠长清脆。/br/br和他手指朱红的戒指刹那褪作颜『色』殷红的丝线。/br/br玉铃铛的声音在，丝线散着殷红的光。/br/br微风轻轻拂过银杏的叶枝，阳光在散落疏密不一的光影。/br/br这个夏天，和他来到身边的那天也没么不同。/br/br同样是翻沸的蝉鸣，同样是他冷得像雪一样的怀抱。/br/br他在一个平凡的夜晚来到的身边，成为的丈夫，又带着走向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br/br十七岁的夏天，姜照一在一场梦的旧庙里摇响一只白玉铃铛，在年少的憧憬里，四年一日地给红线另一端的人寄去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和五颜六『色』的糖果。/br/br二十三岁的夏夜，他来到的身边。/br/br那时不知道，已经做了神明的娘。/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