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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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还是许愿，希望奚长明能平安出院。

c市气温有点低，他换了一件白色的线衫，看起来格外柔软。

嗯，回来了几个当地医生，暂时不需要我上了。奚迟搓着指间的泡沫，不过我刚去看值班室都躺满了，才出来的，不然还遇不见你。

奚迟表情不太自然地垂眸。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他忙道。

奚迟莫名觉得他笑得有些晃眼，垂下眼睛：去吃饭吧。

霍野立刻走过来，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坐上车，近距离看着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邀请我。

霍野吃着饭，目光时不时扫在对面的奚迟身上，奚迟吃东西的样子其实挺斯文的，动作幅度不大，但又很迅速，看起来有种别样的赏心悦目。

余震来了！奚迟脑中闪过念头，在周围爆发的惊叫声中和霍野飞快对视了一眼，伸出手想要拉他，一起从未来得及固定的帐篷里出去。

吃过晚饭后，奚迟终于能够回去休息一下，之前累倒的本院医生都返岗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明早再去换班。

刚才那位年轻的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无法预估他是不是一定能再站起来。

奚迟表情微微一滞，收敛起眼中的情绪，沉声道：你转过去，不要污染消毒区域，我要准备缝针了。

奚迟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你不该来,太冲动了。

霍野感觉到了，冲她们友好地笑了笑。

霍野笑得肆意：提前提升一下医务人员家属的觉悟。

可惜他睡着还没有到四个小时，放在中间的手机便吵了起来。

奚迟认出来他是老刘修车行里的员工，之前去的时候见过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让人想到猫科动物，总是迈着轻盈的步伐，捕食时却一击必中。

看他这个反应，霍野嘴角一弯：开玩笑的，我还没那么禽兽。

霍野牵起嘴角，颔首道：好。

奚迟移开目光，拿出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放在他们中间的扶手箱上面。

霍野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见奚迟从车门里探出半个身。

他收敛了情绪，立即和旁边其他医生讨论起病情和处理。

护士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哎呀，不好意思，就当我没说过，

当地的医生告诉他，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朋友仅有软组织挫伤和腿骨骨裂，妈妈的情况复杂些，有硬脑膜下的出血和脏器挤压伤，而爸爸的情况最差，颅骨骨折合并脊柱骨折。

好。霍野答应。

你不上车么？

好，你等我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奚迟立刻加快步伐上前追上他。

最后男人被推到监护室时，所有医生都松了一口气。

霍野只能略带不舍地扭头盯着墙面，奚迟先把他伤口周围的血清理了，又用生理盐水冲了几遍，接着拿起双氧水。

霍野配合地脱了外套，他果然看见对方左肩胛骨的位置，t恤上被血洇开了一小片。

听见背后响起的清冷声线，霍野一怔，接着闷笑道：奚医生，你这么说我就太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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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队的大叔认出霍野是刚才报名过志愿者的人，挥了挥手：小伙子！能过来帮个忙吗？

只从伤情来看，奚迟大概也能猜测出当时的情景，大概是父母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父亲用脊背承受了砸下来的墙板。

你要不要来车上睡一会儿？霍野问。

他也跟着皱起了眉，过了两秒，还是拍了拍奚迟的肩，把人叫醒了。

等下如果我手机响了，我没被吵醒的话，可以叫醒我么？

他胸口隐隐泛起酸涩，维持着声音平静道：皮肤裂伤，有点深。

奚迟打开车门，看到霍野正在车头那边抽烟，烟雾淡淡绕在侧脸前，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远处的山峰，橙红色的火光在指间忽明忽灭。

奚迟抿了抿唇：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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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迟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他已经开始觉得隐隐的头痛，如果之后抢救患者，自己体力不支先倒下就糟了。

霍野看得出他眉宇间的疲惫，放轻动作从车后座上拿了件外套搭在他身上。

奚迟动作一顿。

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通过霍野胸口传来的震动，奚迟能感觉到金属杆砸在对方背部的重量，深蓝色的蓬布掉下来蒙在他们头顶，眼前瞬间暗下来，如同天空坠落。

奚迟下意识问完，才感觉到这么说有点奇怪，耳根微热。

起身的时候他没看清，霍野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上，奚迟忙捡起来递还给他。

奚迟感觉到心脏剧烈地搏动，撞击着胸口，而耳边同时响着对方疾速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振。

这种大型帐篷搭起来有点难度，霍野研究了一下，很快上了手，刚把一段帐杆在地脚上固定好，第二段杆便被递到了他眼前。

他感觉，跟奚医生这样的人一块做事都是一种享受。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霍野侧过脸，嘴角的笑透着一丝痞气，就亲我一下？

当然。

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轰然塌陷的棚顶。

两个护士妹妹灿烂一笑：加油加油，我们能坐你那边么？

奚迟犹豫了一秒，有点不自在地开口：我想换件衣服。

奚迟看着窗外的晚霞，伸展了一下肩背，转身下楼。

没问题，我觉得帅哥你很有戏！

其实这边医院给他们安排了附近的住宿，但谁都不敢回去，毕竟现在情况只是暂时的缓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新的状况。

奚迟垂眸：这个时候没那么多讲究。

他换了衣服准备好东西，把帘子刷地拉上了。

奚迟下意识往不远处的货车指去，马上觉得有点像指使别人干活，放下手：你别管了，快回去吧。

要是我男朋友这样，我回去立马嫁给他。

人太疲惫的情况下，有时候睡梦中会听不见铃声响，他害怕等会儿错过有急救找他的电话。

奚迟在座椅上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浓重的困倦之意马上袭来，他几乎是几秒钟就睡着了。

奚迟一脸无奈，默默夹菜，心想着回去之后，不知道又会被她们传出什么样的八卦。

会有些痛。

霍野站在医院大厅里，正弯腰跟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解释着什么，奚迟瞥见他衣服上勾着一个小徽章。

在异乡看到熟悉的人总是格外亲切，她们端着托盘在奚迟跟霍野旁边的位置坐下，目光忍不住好奇地在霍野身上打量。

短发的护士问奚迟：奚医生，这位是？

天旋地转，人被扔进了自然的洪流，只能无力地随之颠簸，十几秒钟就像一整年那样漫长。

两个护士从他这反应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凭她们对奚医生性格的理解，他不可能来两天就有这么熟络的朋友，不是本地人的话，难道是专门跑来医院看他的？

气氛忽然间凝固了。

越来越多人过来帮忙，没过多久，新到的一批医疗物品就归位完毕了。

奚迟换下手术衣再出来时，天色又是黄昏了。

说完他在霍野的眼刀中一溜烟儿跑了。

估计是被铁钩子划的，霍野看他眉头揪了起来，轻松地说，没事儿。

不过奚医生可是很难追的，短发的护士对霍野说，就目前我们了解的，无人生还。

追过来也太浪漫了。

奚迟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窗前看了一会儿。

奚大夫，好久不见，辛苦辛苦！小伙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脸转回去。奚迟提醒道。

挂断电话，他转过来和霍野说了句有脑外伤，就迅速地拉来车门下了车。

包括刚才地震的时候，我真没想那么多。霍野接着说，潜意识让我那样行动，我就去了。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是个很随性的人，看上你就想追你，被你吸引就想靠近你。

老刘不是捐了一批救灾物资么，我跟他店里两个小伙计一块开车运过来，走之前经过这个医院。霍野咧嘴一笑，我就想会不会是奚医生支援的医院，结果正好碰见你。

但是按来他家采访过的记者描述，大概是奚长明在知道对方是精神病患，无法正常沟通的情况下，仍然不停地求对方不要伤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他的母亲已经被吓到动都动不了，却一直死死把他护在怀里。

霍野一声没吭，奚迟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肌肉微微绷紧了。

奚迟又立刻把外帐的两个角递给了他，霍野目光越过蓬布落在他身上，其中难掩欣赏之意。

我不至于连这个也搬不动。奚迟抬着纸箱坚持道。

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

对于当时的情景，他除了模糊的一些感觉，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

奚迟的眼神是一点也不信。

他跟她们点头打了个招呼：辛苦了。

平时也差不多。奚迟夹起一块茄子，练出来了。

看到那一家人，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六岁时那场事故。

他起身下车，把车门关上了。

我只考虑会不会后悔，如果没做一件事，未来可能会让我悔恨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去做。要是我没来你却遇了险，那我一辈子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他刚才推开几个休息室的门，不光床上有人，甚至有人裹着睡袋躺在地上，他看到了好几个自己的同事，看来经过一天一夜，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搭建好骨架，霍野从里面扶着帐杆加固，奚迟钻进来给他递工具。

奚迟抬起眼睛，忽然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疑惑道：怎么了。

他们俩动作都很干脆利落，默不作声地相互配合着，一秒的间隙都没耽误，行云流水般地把帐篷的骨架搭好，撑起了内帐。

那样的话，他热爱的音乐，所拥有那一群珍贵的朋友，都将付之一炬。

他闻到霍野身上清冽的气息，带了一点点烟味,想必一路开过来路况挺差的，抽了不少根烟提神。

看着奚迟抿着唇动作流畅地戴手套，霍野不合时宜地有点心痒。

医院食堂的阿姨看他们是生面孔，知道他们大概是别处来支援的，打饭时盛的菜特别多，恨不得堆成一座小山，奚迟连忙制止才没有造成浪费。

被他瞪了一眼,霍野居然感觉有点爽,总觉得这眼神软绵绵的。

谢了。霍野扯起唇角，让我意识到要更努力了。

奚迟表情一顿，还没开口解释，霍野就回答道：我还在追他。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橙色，辽阔而璀璨，让人心中盈满一种无限希望的感觉。

霍野脚步停下来，略带犹豫地问奚迟：可以等我一会儿么？

奚迟掌心收紧了：什么没事？估计要缝三针，你跟我来。

魔蝎

他抬头看着奚迟，知道劝对方别插手肯定没用，于是没多废话，直接拿过来接上了。

哇！她们瞬间激动起来。

霍野像没听见，径直往货车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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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野才接过来，陡然感觉到手里握的杆子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来不及反应，失重的坠落感猛烈袭来，地面上下颠簸颤动，让人难以站立，随时都会被晃倒。

奚迟无奈地看着他。

奚迟拿出换的衣服，解开了衬衫扣子。昨晚在病房抢救的时候，一个病人的血溅在了他身上，好在被白大褂挡住了，当时情况危机没空管那么多，今天总感觉有点难受。

但眼前这幅景象，竟意外地让人感觉很放松很和谐。

四周重归光明，奚迟轻眯了下眼睛，然后对上了霍野关切的目光。

哪有普通朋友会做到这步啊。

他其实挺讨厌烟的，因为小时候他母亲工作压力大，总是在晚上一根接一根，一边加班一边抽烟，烟味在他的记忆里就是疲惫和落寞。

他们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周围有不少医生护士在吃饭，霍野走过来时瞟了一眼，问道：是你们在医院上班的人吃饭都这么快，还是单纯因为情况紧急。

最后，这对夫妇被推进了相邻的两间手术室。

霍野把烟掐灭了，眼神也止不住跟着软了下来，对他说：你睡吧。

其实，我对你来说还算不上熟悉吧。

奚迟点点头，走了一步，又转身跟他说：你们早点回家，万一有余震。

霍野眼神微微一沉，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嗯。

霍野抱了两个箱子，冲他扬了扬下巴：给我吧。

霍野沉默了两秒，开口道：我没考虑过值不值。

奚迟偷听到他妈妈给他小姨打电话，说如果他爸爸真的残疾了，那她就不离婚，如果最后没事，两个人还是分开比较好。

霍野跟他并排冲着手上的灰，问他：你是一晚上没阖眼么？现在能休息吗？

奚迟一时说不出话来，热度从手心自顾自地往上攀，他低垂的眼睫飞快地颤了两下，出卖了他此刻的慌张，好在没人看见。

霍野低头笑了笑：说真的，奚大夫，回去后跟我约会吧，让我熟悉你。

不是。霍野笑道，我是觉得你这双手该留着做手术。

他边说着，边打量霍野身上，看见霍野的外套被划破了好几道，尤其是肩膀上的一道特别显眼。

霍野眸光微微一动，接着故作受伤地望向奚迟。

霍野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有烟味。

走到一楼，他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走到楼下,霍野把纸箱递给接应的人，问奚迟：还有么？

医院里因为刚才的余震嘈杂成一片，奚迟带着霍野穿过走廊，进到治疗室，让他脱了上衣背对自己坐下。

他胸口越来越酸，霍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能跨越几百公里来找他，在危急关头不顾后果地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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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迟等他跟老奶奶说完话，走过去问：不是说回去吗？

好。

看到他少见地露出愣愣的表情,霍野嘴角笑意更深了，答道：真是路过。

他少见的语气中带着急迫，因为心里实在是缓和不下来。刚才要不是霍野反应迅速，把他挡在怀里，这伤在谁身上还不一定。

在奚长明住院期间，有医生说因为伤到了神经，他有瘫痪的可能性。

孩子妈妈仅仅进行了颅骨的钻孔引流，没过太久就被推出了手术室，孩子爸爸则复杂得多，由神经外科和骨外科两批医生围在手术室里奋战了六小时，才终于转危为安。

嗯，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震感消失后，霍野立即拨开身上的杂物，把奚迟扶起来，看他有没有事。

啧，连吃饭都这么符合他的审美。

小平头笑得更暧昧了：嘿嘿，我去那边找小李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在别人的车上换衣服，多少令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换好了。

霍野坚持要送他回去，两人走到医院楼下，看到一群人正在搭帐篷。

这是事实，奚迟低头继续给他处理着伤口，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值得么？

与此同时，奚迟感觉自己被用力拽了过去，撞进了对方怀里，霍野的手紧紧地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固定在胸前。

我还好。

一惊一乍的。霍野瞥了那个小伙一眼。

奚迟赶到病房后，看到新转上来的患者是一家三口，父母都处于昏迷状态，只有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看来是一起刚被救援出来的。

霍野眼里带笑地摇头。

霍野拗不过他，和他一起搬着东西走了。

没几分钟，一个稳固的帐篷就支好了，他们看旁边还有空地，就拿了东西向第二个进发。

奚迟跟他上了车，霍野把副驾驶的车座放平了，空间确实很宽敞，四周也十分安静。

霍野转过身，看到他，神采一瞬间飞扬起来，指了指衣服上的标志：本来要走的，不是看到招募志愿者，顺手报了个名。

奚迟听见声音扭头，看到是他们科和他一起来的两个护士，他印象里两个人平时都很爱美的，现在脸上却挂着明显的憔悴，肯定也是精疲力竭了。

另一个长头发的护士眼睛弯成月牙：不会是男朋友吧？

听清对面说的话后，他眼神顿时清明起来，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他说话时，奚迟感觉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动传到自己指尖，隔着橡胶手套，温热又有些痒。

奚迟跟他一起走上前去，了解到临时搭建这些帐篷，原来是因为病房里危重的患者已经快达到最大负荷，医院只能决定，将只需要输液或换药的轻病人暂时安置在外。

刚才话都说了，这会儿总不能让对方在外面吹冷风，奚迟抿了抿唇：我现在嗅觉不是很灵敏，昨晚血腥味闻多了。

霍野看向奚迟，他侧身蜷在桌椅上，眉心轻轻揪着，唇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霍野笑得张扬：那拜托你们帮我多说说好话了。

奚迟半眯着眼睛坐起来，接过手机：喂……

霍野接过来道：你快去吧。

等他换下白大褂，拿了东西，跟霍野走到车旁，车上忽然跳下来一个平头的小伙子，把他吓了一跳。

奚迟凑过去揭开布料，感觉到霍野的呼吸微微一顿。他观察了一下，伤口不算大，但稍有些深，像是被锐物划伤，还在往外渗血。

奚迟无可奈何,跟着他一起过去，又拿了一箱药。

奚迟说着，把双氧水倒了上去，创口瞬间泛起了泡沫。

诶，奚医生？

这时，长头发的护士说：对了，你上次送的花，是我第一次看奚医生拿回到办公室放着的呢。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奚迟看着他的侧脸，几次想开口都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说了句废话：你来这做什么？

奚迟握着筷子，在旁边听得脸颊有点热。

奚迟一愣，忽然想到之前在他家楼下，对方确实想和你上床的宣言，脸上热了起来。

净是瞎扯,奚迟心里默默想。

六岁的他一时陷入困境，不知道该祈祷他爸爸能够痊愈，还是不能。

c市的风要比他们那里大很多，一阵阵风吹拂在他脸上,裹挟着身旁人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