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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岁月短,七月提提神,没头就溜没了。

八月,夏历入秋,夏邑年也步入秋了。她再吃不下什么,只用参汤鹿茸吊着,时睡时醒。

符柏楠找了个由头让白隐砚迁出了宫,又回了白记,住回皇城根下的私宅中。

凉钰迁的婚期定在秋实节前,他还了一半司礼监的朝务给符柏楠,忙忙碌碌总寻不着人。

符柏楠也忙得很。

新旧交代即将临及,朝代更迭,势力变动,多数朝官顺着他的意思去捧最长的三公主夏觅玄,原最有望接位的夏倾颜被冷落,左右亲信血洗,俱换成了凉钰迁安排的人。

她数次试图面圣却总是不得,幽囿宫中前后掣肘,茫茫路,进退不得。

权路上,少年人总归人年少。

东厂势力扩大,老龙病危,锦衣卫也一时失势,符柏楠趁机换掉了皇城禁卫军,终于令手下人放开手脚,与北镇抚司正面抗衡。

月余间两方势力几度碰撞,来往激烈。

多时是胜的。

但也有吃亏的时候。

“你莫动。”

“……”

“翳书。”白隐砚停下手,微蹙着眉头,温声道:“再动剪到你,要更疼了。”

符柏楠哼笑一声,没有搭话。

白隐砚看他一眼,垂首继续给他剪开染血的厂服。

乌衣上凝血干硬,和伤口粘在一起,一脱要撕下大片血肉,白隐砚不忍,烧了热水搁在一旁,灯下围着伤口,给他剪去厂服一只袖子。

暗描的银线被剪断,飞鱼瀚海从中裂成两截,白隐砚摸摸那个暗纹,低道了一声可惜。

“……”

一抬眼,符柏楠别着头,望着他处不言不语,灯下压住的眼睑,长睫落影。

白隐砚看他许时,轻笑一声哄道:“我心疼衣服,也心疼你。”她摸摸他脸颊,放下剪刀。

“怎么搞成这样?”

符柏楠抿着嘴憋了一会,半天才道:“无事,让北镇抚司的疯狗咬了一口。”

白隐砚嗯了一声,从温水中捞出帕子按在他伤口上。

鲜血晕开,她弯腰投洗,符柏楠忽然伸手拽她。白隐砚一扭头,还未回神便被拉过半身,扣着颈子亲吻。

她湿着手反射性扶了一下,不意压着符柏楠伤口,他疼得浑身僵了一瞬,停了停,吻却还是没有断。

白隐砚换手扶住他肩膀,亲着亲着,渐渐笑出声来。

“……”

符柏楠亲到一半放开了她。

拉远了,白隐砚还在笑,边笑着边摇头叹气道:“你们男人啊。”

符柏楠眯了眯眼,一把拉住她胳膊。

“还有谁。”

白隐砚愣了一下,“谁?哦,我没有谁,是我师兄。”她伸手按住他的伤口,随口道:“我四师兄,‘鹊桥手’的那个?”

她看符柏楠微点了下头,继续道:“他开绣庄的,有时候绣庄没有生意,便去接点事情做。有次回家,说是做事的地方被你们朝廷起了,弄得一身伤。嫂子同我讲,他扎得跟个毛线球一样,浑身是纱布都动不了,晚上却还要躺在那撒娇,说媳妇儿你亲亲我,媳妇儿来嘴儿一个。

哎……”

她抿嘴摇摇头,又重复一遍,笑点了点他。

“你们男人啊,真的是。”

“……”

你们……男人。

符柏楠喉结上下滑动,为这句无心之词难以自持。

他看着白隐砚给他收拾好伤口,欲转身时,他沉默地拽住她。两人对视片刻,她宽温的笑出来,低头完成了方才那个吻。

一吻终了,他坐她站。

符柏楠单臂虚揽,长息着将头埋在她胸腹。

白隐砚给他摘下宫帽,打散发髻,去了簪,三千青丝长落腰畔。

“累了么。”

“……”

白隐砚食指插/入他发间一点点梳理着,每次手指回到顶端便使力按揉他的头皮。她极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做,不多时便感到怀中倚靠的头越来越沉。

符柏楠从忍不住长息,到后来揽着她的手攥不住衣料,两三次滑落。

白隐砚觉得,他是真的很累了。

“翳书。”

她停了动作,温声唤他几次,符柏楠才抬起有些迷蒙的眼。

“去床上睡。”她撑起他,“来啊,我扶你。”

符柏楠打个哈欠,放心地跟从她躺到榻上,任她解了衣脱去靴,盖上被。

白隐砚卷了卷他的脏衣服正要起身,被下伸出两根枯木指,勾着她一角衣襟。

“你……去哪……”

话语含糊。

“我去给你把这件破衣服洗洗,你明天带回东厂去。”她回身弯腰,抚过他额顶发际,停了停,忽然低声道。

“翳书,你以后记得小心些,知道么。”

“……”

符柏楠闭着眼,微弱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再受伤,我会生气的。”

白隐砚轻轻地道,话中难得有几分嗔怪。

“我今日就有些生气了。”

符柏楠吃力地半睁开眼,模糊道:“……对不起。”

他道歉得很干脆,白隐砚甚至从那腔调中听出些少年气。她愣了愣,伸手盖住符柏楠的眼。

“睡罢。”

她道。

“……”

“……”

再拿开手,符柏楠已安然入睡。

白隐砚直起身,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去看符柏楠。

他很安然地闭着眼,头微偏着,发散乱在枕头上。刀目闭上,刻薄的嘴角落下来,他看上去只是个疲累而快知天命的中年人。

白隐砚站在榻旁,低头看了他许久,最后吻了吻他眉心,转身无声带上了门。

符柏楠的伤好得很快,白隐砚几十顿药膳塞下来,他甚至还见胖了。

他两颊常年的凹陷消失后,整个东厂都惊了,有人闲极无聊开了赌局,一赔十二,赌他会继续胖下去,后来被符柏楠发现一锅端掉,庄家罚了五个月银子。

白隐砚知道后笑得险些岔气儿,私下里把银子又补给了那厂卫。

八月在琐碎中迅速跑过。

九月初,朝臣,锦衣卫,后宫诸人,一切渐渐显出些收官之势,凉钰迁的忙碌也近尾声。

九月中旬,流水长街铺大席,红妆三千三,加个气到脑溢血的岳父老泰山。

凉钰迁的大婚日到了。

成亲当夜,白隐砚难得换去了一身白,她手上的胭脂水粉多年不用,已做旧了,便借了符柏楠的。

他私服一套立在院中等她,门格一开,一回身,符柏楠停了动作。

白隐砚走到他身前,理理衣襟,又看了眼等在院门口的许世修道:“走罢。”

“……”

“翳书?”

符柏楠上下打量她,抬手捏住她下巴左右看了看,没有言语。

白隐砚淡淡道:“不合适么。”

符柏楠道:“不是。”他挑眉道:“你手艺太差了。”他朝她伸手,“妆盒给我,你去把脸洗了。”

白隐砚道:“时辰来得及么。”

符柏楠嗤笑一声:“那谁知道,若是误了吉时就怪你。”

白隐砚无奈地笑道:“翳书。”

符柏楠道:“你去洗脸,路上我给你画。”

白隐砚只得转身回去洗脸。

他说画,便真由他画。

白隐砚没带水镜,不知面容如何,只二人跨门而入时,迎上来的朝官,曾见过白隐砚的都停了停眼珠子。

她放下心来,朝符柏楠淡淡一笑,他没防备怔愣一瞬,手掩口鼻挪开视线。

他们来时已有些晚了,吉时堪堪将到,凉钰迁只来得及招呼了几句,外间喜婆一声高喊,他便什么都不顾,小跑着出门去接安蕴湮了。

符柏楠看着他背影哼了一声,意味却不重。

不多时,两支扎眼的红进来,锦绸绵长,缠牵交绊。

满堂客在这一瞬假意真心都并作一处,高叫的,欢呼的,吹哨的抚掌大笑的,人心热烈得喝着彩。

无论什么身份,成婚,总是值得喝上一杯的。

白隐砚并没有靠前,她和符柏楠一同站在角落里,淡淡笑着,望对拜,望结角,望送入洞房。

客人闹哄哄地追着新人进去,堂上一时只剩半数多人,些许女官多饮了几杯,拉着伴儿撸袖子在那划拳,有朝员举盏过去,攀谈几句,也被迅速拉入战局。

白隐砚看了一会,道:“你不去和他们一块玩么。”

符柏楠袖手冷哼一声:“我若是去划,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得输得光着屁股出门。”

白隐砚低笑。

不远处纱门喧嚣远又近,凉钰迁被簇拥着回来。

白隐砚道:“我去后面看看云芝。”

符柏楠点头。

白隐砚转身欲走,停一停,回头温声叮嘱:“你不要喝太多。”

“……”

“记得么。”

“……”

符柏楠怔愣地望着她,喉头滑动,不觉上前半步。

“翳书?”

“……你……”符柏楠回过神,“你去罢,我记得了。”

白隐砚笑一笑,提裙去了。

符柏楠看她背影消失在良夜中,踉跄转身摸了个空盏,满灌了一杯下肚。他扶着桌沿闭了闭目,喘息带颤。

大婚,喜典,顺遂的前朝,还有白隐砚。

一切太好,好过头了。

他睁看眼盯住手中酒杯,从紧握的力道中感到疼痛。

大梦两生,到底死前虚妄,还是此刻虚妄。

蓦地肩被人轻拍,他抬首,入眼是脚步有些浮的凉钰迁。他说了几句什么,符柏楠也回了几句,二人一碰盏,又是两杯杜康。

闹哄哄的堂中宾客渐渐涌来,再有劝的,符柏楠便俱都推了。

“内人叮嘱了,不可多饮。”他道,讲出这句话时的腔调,他自己也不曾听过。

“岂敢不从。”

他抬起头,忽见白隐砚远远提裙走出来,立在门旁冲他笑。

于是他也笑起来,举了空杯,倒扣过来对她示意。

内人叮嘱,岂敢不从。

岂敢不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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