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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一早,李满囤约了族长一起去给里正拜年,而红枣同王氏则继续在家窝冬。
老宅里,李满园则在筹备搬家。
一大早,李满园就借了李满仓的牛车给城里宅子拉家什––他虽买不起李满囤家那样的家什,但他媳妇钱氏有一堂屋和一卧房的陪嫁,够他家常使的了。
作为兄长,李满仓自没有兄弟搬家只借牛车的道理。他闻讯后便帮着拆装家什,然后一起跟进了城。
郭氏见状自是一番气恼。
一支三房人。大房,不用说了,他家去年就混上了里甲,现三房也一家子都进了城。往后,在这村里苦熬的也就只她家二房了。
第一次,郭氏为分家时占了大房的房地而后悔。
如果,郭氏想,当初分家照规矩来,即大房得七成地,她们二房两成地、三房一成地,那么现在公婆跟大房一处过,而她家就能像三房那样说进城就进城了。
她,郭翠花,和山里出身的王氏可不同。她会纺纱、能织布。进城后,她家即便地少,没有棉田,她也可以直接买皮棉家来织布以补贴家用。而这织布的活计,较打草喂猪,可是轻松太多。
此外,贵雨的媳妇也不必再另寻,直接就能定下她哥家的香儿,这样她娘家也能得喜欢。
连带的玉凤的亲事也好说。
而她一家搬进城里后,这村里的宅子,就只农忙和收枸杞时回来住。横竖她家有牛车——城村两头跑,方便。
但现在,公婆在她家养老。只要她公公一天不点头,她丈夫李满仓就一准不会搬家进城,而她,也就被困在这村子里打草喂猪,苦熬。
先前分家,她以为她家占尽了便宜,但现在看,却是吃了暗亏。偏在外人眼里她家还担了抢夺嫡兄祖财的坏名声。
这日子,不能这么过!郭氏想了想便和李玉凤说了一声,让她帮着看一下贵吉,然后随便提了一篮衣裳做掩护,就悄没生息地回娘家跟她娘商量去了。
李满囤和族长在里正家吃了晌午饭后才各自回家。家来时李满囤手里还多了本书。
红枣瞧着李满囤进屋后把手里的书供奉到堂屋条案正中香炉烛台的后面,不觉有些奇怪:什么书这么金贵?
“这是《御制大诰》”李满囤供奉好书后告诉妻女:“朝廷每年都将刑部一年来秋决的大案编印成《大诰》公示天下。全国各地每个村的里甲和里正都人手一本。”
“现我做了里甲故而也得了一本。”
秋决?红枣闻言一怔,转即明白所谓的《大诰》原来就是过去一年全国重大刑事案件的宣贯材料。
正想着要学点律法呢,红枣心想:可巧就得了。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要啥有啥!
不过她爹把这普法材料当佛龛一样供着是个啥意思?红枣琢磨不出她爹的用意便问了出来,然后便听她爹说道:“这《大诰》是圣上下旨监制的,是御制。咱家往后得和族长家一样早晚敬香,拿香火供着这《大诰》。”
红枣除了过年吃饭,平时并不去族长家。故而她不知道族长家日常还有这么一出。
好吧,这是皇权社会。红枣服气。她爹爱供就供着吧。
只是这样一来,红枣看着她家唯一的一本书有些犯愁:她就不能随便翻阅了。这要咋整?
俗话说“七不出、八不归”,意思就是逢七的日子不出门,逢八的日子不归家(大雾)。
为了能尽快进城,李满园新宅入住也不看黄历挑日子,直接就将这进城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九。
风俗里上梁原该是要请合族人吃饭的。但李满园想着他城里的宅子原是掏钱买的现成,其间族人并没有为建房出力。他这顿饭不请也说得过去。
此外开春后他还要回村建房上梁,而这顿饭是肯定要请的。故而,李满园便决定这次就只请自家人吃一顿暖房饭。
短时间内连请两次大客,李满园手里可没这许多钱财。
初七的傍晚被突然上门来的李满园告知初九早起进城去他家吃暖房饭,李满囤一家三口都有点懵––钱氏不是都快生了吗?咋还赶现在搬家?
李满园也是在李满囤家的上梁酒后第一次来。他报完信后坐在他大哥家堂屋的椅子上,瞅着满堂红木家什,满心羡慕。
“哥,”李满园艳羡道:“你现在的日子可真舒坦!”
李满囤不接茬,只问道:“你现在搬家,爹、娘能同意?”
“同意啊!”李满园理所当然道:“我进城住,可是为了贵富的前程。”
李满囤想问钱氏生产怎么办?但到底没问出口––作为大伯子关心弟媳妇生孩子,这话着实好说不好听。
作为大嫂,王氏也大不好问小叔子弟媳妇生孩子做月子的妇人话题。
所以,一时间竟是没话。
红枣虽然不大喜欢钱氏,也不关心三房的将来,但想着前两天吃饭时钱氏那鼓得都快炸开的肚子,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问道:“三叔,我三婶也是一起去吗?”
这世界可没有前世的月子会所,能为产妇和新生儿提供一条龙的围产月服务。
这年月,女人生孩子都是挣命,做月子更是拼人品––生到男孩才有月子,若生个女娃,呵呵,就只有日子了––能一天三顿按时吃得上饭,都是前世烧香了。
“当然,”李满园道:“她不去,谁做饭啊!”
“我就是托了牙子买人,也得有她在一边看着啊!”
“嗯?”李满囤插言道:“满园,你要买人?”
眼见说漏了嘴,李满园只能干笑:“大哥,我家这不是人手少吗?”
“我买人,也是为了回来干活!”
“大哥,你先别和爹说!”
李满囤倒是理解李满园的苦衷。今夏他自家枸杞烂在地里就是因为人手不够,加上现在王氏怀孕,他也请了于曾氏来家帮忙。所以李满囤点了点头,算是给李满园吃了颗定心丸。
既然知道兄弟要搬家,李满囤也不能在家干坐着了。正月初八一早,他就去庄子借了骡车,然后帮着李满园拉了一天的家什。
现在的李满囤已经能自己驾驭骡车了。
正月初九这天一早,李满囤又驾着骡车帮李满园拉了钱氏、李贵富、李金凤和一车衣裳棉被进城,然后又折回来接了王氏、红枣以及二房的李贵雨、李贵祥、李玉凤进城,郭氏带着李贵吉则和李高地、于氏一起上了李满仓的牛车。
李满园的这处宅子,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
南房倒座三间,中间一间就是大门,两边的两间则做了柴房。因临时决定来住,柴房几乎是空的,所以暂时便充了牲口房,一间栓了李满仓家的牛,一间栓了李满囤庄里的骡子。
三间正房,中间堂屋,李满园、钱氏住西房、李贵富住东房。
东西厢房也是各三间。和老宅一样,东厢房近正屋的一间做了厨房。李金凤则住了西厢房的头一间。
李满园早来三天,故而几间屋的炕现都是热的。且李满园昨儿又找了这条巷子的挑水工,说好了一天五文钱,早晚各送两担水来用,所以今儿钱氏进门不一刻,就得了水,做上了饭菜。钱氏对此非常满意,她觉得进城真是进对了!
心中大石一去,钱氏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等红枣他们到时,钱氏的席面都备好了。
李高地进宅后四下瞧过,眼见三儿子家除了柴火积得少了一点儿,其他都还富足,心里的一点疙瘩终是消了不少––无论如何,儿子能进城,都是好事!
于氏瞧见钱氏脸上的笑,心里不大受用。她想通过分菜来展示自己的权威,结果却发现席面上的鸡鸭也都似前几日族里请客一般都已经切好装盘––压根就没她发挥的余地。
郭氏昨儿自她娘哪儿得了主意,心里有了成算,倒是不再那么艳羡钱氏。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钱氏要一个人生孩子做月子,外加带两个半大孩子,这份罪也不好受。
李玉凤特别羡慕李金凤的屋子——白天,炕就能烧这么暖。她家,有她爷管着,她屋的炕,白天都只有余温。而她为了取暖,便只能待在厨房和织房干活。
吃着饭,李高地便和李满囤说:“满囤啊,满仓的房子,就在前面。一会儿,你也过去瞧瞧。”
“还有,你的宅子,若是离得不远,我们也都去认认门!”
李满囤一想也是,当即笑道:“爹,咱们饭后喝了茶就去。”
“我那宅子空着没人住,也没个热水。”
饭后先去瞧李满仓的宅子。李满仓的宅子在谷梁巷,离李满园家所在的公羊巷就隔了一条春秋巷子。所以,也不必套车,一家人,除了钱氏留下看家外,都是步行前往。
李满仓的宅子大门堂只有一间,门后一棵很高的柿子树,树上竟还挂着不少红红黄黄的冻柿子,看着和小灯笼似的,着实喜庆。
柿子树下有口井。许是没人走的缘故,井台上年前的积雪都还没有化尽。
李满园瞧见柿子树,二话不说立上前摘了一个,然后随手便撕了外面的皮,啃了起来。一边吃李满园还一边批评:“哥,这年都过了,你这柿子咋还没摘?”
“再不摘,可就都要坏了!”
“这不年下没时间吗?”李满仓道:“今儿回家后拿了竹筒,明后儿来摘。”
“这柿子甜,”李满园道:“清明前,哥,你得帮我从村里拉几棵果树来,我那院子也种几棵,吃起来方便。”
李满仓点头:“行。我这宅子里也要加种果树。到时候,咱俩个一起种。”
李满囤一旁听他两个兄弟商量种树并没有带上自己,也不生气。几棵果树而已,他庄子里的山头多的是。
井台后面有间五架梁屋,屋里有灶,应该就是厨房。
厨房后面有三间七架梁大屋。三间屋,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房,都打了炕。
“这两个房间,”李满仓告诉李满囤:“西边这个爹娘住,东边我住。”
穿过堂屋,三间屋后面有个小天井,小天井后果又有三间七架梁。不过中间那间却是间敞开的堂屋。
“这三间,”李满仓道:“就给孩子们住。”
“不过,这堂屋要改一下,把格子门换成砖墙和窗户。”
“这几间屋的炕有年头了,也都要重打。”
耳听提到炕,李高地猛想起一桩事,当即插话道:“满仓啊,今年攒了钱,你这宅子的炕,最好还是照你大哥宅子里的样式,把炕洞都给改到屋外来。”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今年大年初一,这城里就有一家七口人死在了炕上。县衙的仵作查出来说是大年夜守岁给过了炭气。”
“今儿里正得了消息,就给各族族长送了信,让通知族人夜里睡觉时,窗户一定留缝,不可关严。”
在场的人,除了早上一起听到消息的于氏和郭氏外,闻言都很唬了一跳,即便是孩子的神色,都跟着变了––涉及到七条性命,是个人听了心里都不好受。
“啊!”李满仓反应过来,赶紧答应:“爹,您说得是。不仅这宅子要改,咱们家也得改。”
“咱们开春了,就改。”
“今年估计改的人多,等到年底,一准找不到好瓦工!”
面对生死,李满园也不敢轻忽,他立也决定,今年秋天他城里宅子的炕也都给改了。
三间房卧房的后面又有两间小屋,屋后便即就是后门。后门也只一间。
李满仓这宅子虽也是十二间房,但七架梁的大屋却只有六间,且格局也是跟火车车厢似的一节套一节似的,连带的天井也是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远不及李满园家的十二间七架梁四合院齐整,但红枣瞧见宅子里有井,还是口甜水井,便就觉得这宅子还算不错。然后红枣便问她爹李满囤:“爹,咱家买的宅子也有井吧?”
“有!”李满囤点头。自自家打了井,尝到了有井的好处后,李满囤自是把宅子有井列做了买宅子的首要大事。
于是,红枣放心了––她实在是受够了没井的苦,这井就是她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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