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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过午饭,三姑娘拿了针线,去何子衿屋里说话。三姑娘跟何子衿打听“竹林七贤”是个什么来历。三姑娘道,“光知道这么个名儿没用。我要是多知道这七个神仙的事儿,见着李大娘也能多说上两句。”
何子衿同三姑娘道,“神仙是祖母是拜佛拜多了瞎拗的,姐姐别信。”便同三姑娘说了“竹林七贤”的典故。
三姑娘道,“以往我总觉着念书还不如学门手艺实在,现在方知短见了。”
何子衿笑,“表姐这两年一心扑在针线上,对别的都不大入心。要是你想学,我虽没念过几本书,但我知道的,都能表姐念叨念叨,如何”
三姑娘笑,“我正想怎么跟妹妹开口呢。”
“我想不到的,表姐直接说就是。我想到的,不必表姐开口。”何子衿没啥藏着掖着的脾气,何老娘送她去念书,但凡能有益于家里兄弟姐妹的,她都不会藏私。
三姑娘感叹,“也就是咱们一家子了。”她又问,“白天我得做针线,妹妹也得上学,那什么时候方便呢。”
何子衿道,“表姐天光好的时候做针线,等我下午放学,天也快黑了,你就别做了,不然伤了眼睛可是一辈子的事。这会儿阿念阿冽也大了,反正历史上这些事儿,就跟听故事一样。叫他们来一起听,以后对他们念书也有益不是。”
三姑娘笑,“对。妹妹能不能再教我认几个字”
“那就得从千字文学起了,这上头都是最基础的字,也好记。”何子衿道。
“念书的事我不懂,我都听妹妹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三姑娘拿出针线来做,何子衿瞧着那盛开的牡丹栩栩如生,不禁赞道,“表姐这活计,已经很鲜亮了。”
三姑娘笑,“这活计,若自家用是足够了,若用这个挣饭吃还是差些的。”
“表姐也不用太急,有许多人是做十几二十年的老绣娘了,一时比不上人家也正常。”何子衿知道三姑娘秉性好强,遂出言安慰。
三姑娘笑,“哪里敢跟那些老绣工比,不说远的,东头五婶家的阿琪姐,与我同年,只大我两个月,绣的比我还好呢。上个月她足挣了一两五钱银子。”
东头五婶家也是同族,何琪大几岁,与何子衿来往不多。但何琪的弟弟何沧,何子衿是认得的。何沧与何洛是同窗,以前何洛开学前班时,何子衿常去听课,认得何沧的。后来何子衿改去陈家念书,还请学前班的小伙伴的来家吃饭,大家都来了,就何沧没来。那家伙是个道学,说什么年岁大了,男女有别啥的。天地良心,那年何子衿才五岁反正自此后,何子衿与何沧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倒不知道何沧的姐姐有这样好的针线。
何子衿瞧着三姑娘飞针走线,道,“我真不敢信还有比三姐姐一样年纪做的更好的。”
三姑娘笑,“所以说人外有人哪。”
“阿沧那家伙是个道学,倒不晓得他姐姐这般厉害。”
“非但针线好,阿琪姐是真的下苦功的,我听说,她常做到三更天。李大娘也很喜欢她,这回我想去瞧竹林七贤的绣图,我没瞧见,但后来见阿琪姐从李大娘收藏绣件的屋子里出来的,想是她见到了。”三姑娘有些怅然。她自问不比何琪笨,手脚也不慢,但有一样,她没何琪刻苦。何子衿常劝她不要在光线不好的地方做针线,还在院子里种了枸杞子给她泡水喝,她也怕把眼睛使坏,晚上从不做针线。可如今被人比了下去,三姑娘那争强好胜的心又起来了。
何子衿劝她道,“现在年纪都小,何必那样苦熬。我听说,许多绣娘到三十多四十岁眼睛便不行了,就是因费眼太过的缘故呢。这会儿熬神太过,以后是要吃亏的。何妨慢慢做,把眼睛护好,到时那些不注意保养眼睛的人都不成了,姐姐还能飞针走线,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呢。”
三姑娘似乎很难释然,何子衿自诩为教育小能手,忽悠人还是很有一手的,她道,“我往时去姑祖母家念书,薛先生时常同我们说,匠人同大师的差别在哪儿呢不在于刻不刻苦,更在于懂不懂得思考。每天针线不离手,眼睛累,手累,哪里还有思考的时间。绣花我远不如表姐,可是画画的话,你画一朵花,如果只仿照别人的画去画,这花再好也很难超越仿的这张画。想真正画好这朵花,便要多思多看,要真正看到这朵花,花是怎样开的,怎样谢的。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谢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这些看到心里去,才有可能画好一朵花。我想着,事同此理,姐姐若真想成为薛大家那样的人,下的功夫便不只是苦功了。”
何子衿只是一忽悠,三姑娘却是心下一动,道,“李大娘常说我花卉上有天分,莫非是因我常着跟妹妹收拾花草的缘故么我见到花草,不必想也知道怎么绣。但要是虫鱼鸟兽便不成了,像竹林七贤那样有人有景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何子衿立刻道,“定是这样缘由的。姐姐想一想,若叫你绣朵花,虽说有花样子,你脑子里也知道这牡丹是什么样的。可若说叫你去绣老虎,恐怕只能瞧一瞧花样子上的老虎。花样子是这样的,难道还能比花样子绣得更好,你又没见过虎,这就太难了。”
三姑娘点头,“也是这个理。”
何子衿劝她,“还有一样,这世上,没人是全能的,既擅花卉又擅人物更擅花草虫鱼,这样的天才,万里无一。姐姐若想出人头地,专攻一样更容易见成效。你既擅花草,就一意多攻花草,将花草绣好了,李大娘但有花草上的绣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姐姐。你在这上头远胜他人,那时李大娘定会对姐姐另眼相待。”
三姑娘道,“怪道许多人要去念书,不念书的人不能做官,原来念了书的人,的确比不念书的聪明。”
何子衿笑,“姐姐肯定也早想到了,看你的活计也多是花草一类呀。”
“以前多是花草,这会儿薛大家一件竹林七贤的绣图卖了一百两,我也对人物动了心。”三姑娘心思转的快,道,“妹妹,你说李大娘单让阿琪姐去瞧那幅竹林七贤,是不是想叫阿琪姐去学着绣人物。”
何子衿倒没想到这个,道,“说不定是吧。反正总不可能白白叫她去看的吧。”
三姑娘微微一笑,“那我以后就跟李大娘说,有花草的活计多分我些。”
三姑娘给何子衿普及一些绣活上的常识,道,“其实我们绣东西,花草是最常见的,第二常见的就是鸟虫蝶鱼一类,第三如风景人物,则多是用在大件儿上,或是一整幅的绣图,或是用来镶嵌屏风之类。而且花草虫鱼用在衣裳鞋袜的最多,擅长此类的绣工也多。这倒是不怕,我自觉不比别人差。如今阿琪姐若被李大娘引着绣人物,她以后肯定是要往大件东西上走的,像薛大家一样。我们是同龄的,她也不过大我两个月罢了。我们差不多年纪的这一拨人中,除了她,就是我了。她去绣人物,若我也去绣人物,一则李大娘那天没叫我看竹林七贤的图,想是没这上头提拔我的意思,我也不必去与阿琪姐争锋了。倒是花草,一则我擅长这个,二则,没了阿琪姐,我就是头一个。我现在绣的不如那些老绣工,过几年也不会比她们差。就像妹妹说的,若在这上头拔了尖儿,李大娘想来也会提点我的。”
三姑娘眼神柔亮,说了这一通,先把自己说的欢喜了,笑眯眯的拍拍何子衿的肩,“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事还是要拿出来说一说,非但这心里痛快,还能有个好主意。”
她又跟何子衿商量,“李大娘是腊八的生辰,妹妹说,我送点儿什么才好。”
何子衿笑,“我不信姐姐没主意。你早想好了,肯定是绣点儿什么呗。”
三姑娘一阵笑,道,“妹妹就是我的那个,知,知音。”
一时,三姑娘又叮嘱何子衿,“妹妹去陈家,可是要好生念书,如今我方知道,这学问才是最值钱的。”像何子衿这样一套一套的说话,三姑娘自问是不行的,而且,何子衿还小她好几岁呢。故此,三姑娘将何子衿的聪明全都归结在念书上。如今何子衿有这样的机会,三姑娘自然多鼓励她。而且,三姑娘想着,凭她家表妹的学问,以后何子衿也来李大娘的绣坊里做针线,肯定是薛千针一流的人物呢。
其实,何子衿的针线虽远不及三姑娘,但,依她现在的年纪,较之前世只会简单缝个扣子的水准,她现在真的很不错了。起码,像简单的靺子啊、抹额啊、帕子啥的,做慢一些,她还能绣几朵小花上去。就是偶尔改改衣裳,有沈氏指点着,也能改一改。
为什么说是改衣裳,不是做衣裳呢。因为这年头做衣裳真的是很不寻常的事,以往何子衿小时候一季能有一身新衣裙,何老娘就到处嚷嚷着沈氏不过日子了。到如今家里又有了何冽,何子衿这个,个人待遇,的确有所下降。所以,她现在大都是穿改的衣裳。像何氏小时候的衣裳,三姑娘穿过了,到如今三姑娘长高了,就是何子衿接着穿,若有哪里不合适,就需要改一改了。所以,改衣裳也是一门手艺啊。
而且,何子衿发现,自从薛千针一幅绣图卖了一百两银子,她娘也加紧对她针线的训练了。何子衿问她娘,“娘,你是不是以后也想我一幅绣图卖一百两银子啊”
沈氏道,“谁不想薛师傅的绣图卖了大价钱,多少人家愿意把闺女免费送去给薛师傅使唤,就为能得她指点一二。我倒也想,可看你不像那块料。唉,你看你表姐做活,手那叫一个俐落,你是个大磨蹭。早在你两只袜子做半年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你怕是在这上头难出头儿。”
何子衿:她娘还是比她奶理智的。
就听她娘继续道,“手慢,就要多练。你表姐九岁才开始学针线,到现在一月起码能挣七八百钱,这也了不得了。你现在七岁,开始练着,笨鸟先飞,到你表姐这个年岁,想也能有她七八成的本事。将来不要你一幅绣图卖一百两,能卖二十两我就高兴。”
何子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她娘跟她奶原来竟是一路货色
何子衿其实也喜欢做针线,缝个小书包啊、小香袋儿什么的,或是做些鞋啊袜的,她做的慢一些,但是粉儿精细呀,像她给何老娘做的抹额、卧兔儿,何老娘一天戴到晚;像她给她爹做的鞋,纳靯底上鞋帮她不成,但鞋面上的青竹叶是她绣的,她爹也夸好来着;还有她给何冽绣的睡觉用的小肚兜,因何冽喜欢光屁屁睡觉,何子衿担心她弟肚子着凉,就精精细细的做了一下,上面绣的是何冽喜欢的小木马的样子;还有天冷了,何念要跟她去上学,她给何念做了幅棉帽手套还有,何子衿给她娘做的手帕子啥的总之,何子衿也是个小小的针线爱好者来着。
的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甭说她娘她奶都对薛千针的本事赞叹向往,何子衿也是很赞叹向往滴别人穿越有老天开的金手指,到她这儿,老天好像得了失忆症。何子衿等不到金手指等不到霸气侧漏,可这个年代,总要有一技在手才好过日子的。要是真能在绣活上学出些成效,最不济将来也能补贴家用。
不得不说,整个碧水县的人都为薛千针师傅的一幅绣图一百两银子心动不已哪。其中就包括,一生两世的传奇美少女何子衿小同学
没几天,三姑娘就带回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想拜薛师傅为师的人太多,薛师傅说年纪大了,也想收一二关门弟子。谁要是想去,先到绣坊报名,薛师傅觉着资质可以的,便会收入门墙。”
三姑娘早把先时要一意在花草上进修的心忘的一干二净,她两眼放光的望着何子衿,满脸欢喜,“子衿妹妹,这机会多么难得,咱们去试试吧”
何老娘一拍大腿,“好”
沈氏亦是惊喜,问三姑娘,“什么时候去报名我先叫翠儿去给你们报名。”
三姑娘笑,“我已经报好了,也给妹妹报上名了明天去考试,过了关就能叫薛师傅亲试了。”
何老娘立刻道,“今晚吃了饭就去睡觉,明天找最好看的衣裳穿。”又叮嘱沈氏,“明早给她们吃及第粥。”
何子衿,“这又不是去考功名。”
何老娘白眼,“你知道个屁明天就不去你姑祖母家念书了,若能给薛师傅相中,这才是造化一年一百两,你吃喝不尽”
“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学到薛先生的本事哪。”
何老娘简直气死,直捶胸口,“我怎么修来你这么没出息的东西死丫头片子,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还没去呢,先念丧经。”
何子衿道,“我是给祖母些心理准备,瞧这样子,明天恐怕只要是个女的,都要去碰碰运气的。要是万一”
不待何子衿说完,何老娘忍无可忍,一指何子衿,“给我叉出去”
何子衿:她这是未虑胜,先虑败,兵法里说的呢
三姑娘已是笑的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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