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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立德至新平堡时,果然连大同镇也笼罩在相当紧张的气氛之下,官道之上传骑往返不停,显然是朝廷与三边,宣大的联络不断,对农民起义,不管是皇帝还是士大夫都会相当的慎重和小心。
西人有哲人曾经说过,中国没有历史,无非就是王朝更迭。
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没有这样深刻的感悟,但大明近三百年,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熟知历史的人总会立刻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东西。
陈胜吴广,黄巾军,黄巢,刘福通……中国历史上要举出造反的名人,恐怕能列出一长串的名单来。
在后世,王二名声不显,最多是被视为明末农民起义军的首发第一人,所以才为人所知。但在当时来说,一个人敢首举义旗,啸聚百姓攻入县城,杀害县令,这绝对是第一等的悍贼,是为“贼”,对这样的人,怎么防患和小心都不为过,赵立德等人进入大同镇时,各方官吏和将士们的异常谨慎和小心,包括朝廷的谨慎和多方布置,也就不足为怪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明朝君臣担心的一样,王二起义之后,迅速就带动了几十股农民起义军,所谓“三十六家”义军就是在这个时期成型。
张献忠也是在崇祯元年举事,而李自成要等到崇祯二年时。
真正的掘墓人还在吃公家饭,一直到愚蠢而自以为是的崇祯皇帝把李自成的饭碗砸了之后才出现。
新平堡表面上一如其旧,甚至叫人感觉到气氛相对宽松许多。
外来的马步兵已经在堡中呆了很久,与新平堡的商家百姓都混熟了,已经不再有刚进堡时的戒惧和小心。
并且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新来的马步军已经开始拿和记的好处,将领们都制止不住,只能约束自己,彼此告诫,和记的好处不能拿,否则他们罪责不轻……
由于和记在堡中的存在,使得商家众多,物价相对便宜许多,更要紧的是赖同心的旧部一直拿和记的好处,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断绝。
同样的边军驻军,一边日子过的舒服,一边却是只能拿军饷,不平之气油然而生,驻军超过一个月时间后,那些轮值堡门和夜巡的兵士开始在和记商行领好处,用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商家自发劳军……无非是一些吃食和散碎银子,对和记来完全不成负担。
打发边军如养狗,也怪不得九边重镇沦落成现在这般田地。
赵立德进堡门时毫无困难,又重复数月前的光景,守门的兵见是和记的人回来,根本不加盘问就挥手放行。
而北门附近,一队兵丁刚刚下值,从和记商行门前每人领了两个肉包子,吃的满口流油。带队的队官则张着一个小布口袋,一个和记的大伙计往里头倒散碎银子和铜钱,正午的阳光之下,碎银和铜钱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发出哗哗的响声……
赵立德只是摇头一笑,朝廷可谓真是昏聩,指望四处调集来的外来兵马就能忠心效力,但其粮饷不备,对军士向来酷厉苛刻,将士鼓燥哗变已经多次发生,自嘉靖万历以来,军伍兵变不可计数,这样的军伍岂可用来谋干大事?榆林镇中,三年未发饷的部队都是不少,指望他们效忠皇明,真是与虎谋皮。
所谓忠诚,不过如此。
自万历到崇祯年间,特别是崇祯年间,军队叛变次数不可计数,抓将领,抓总兵,杀害将领乃至侮辱巡抚的记录都有很多次,李自成就是崇祯二年往京师勤王途中,参将王国不肯发饷,导致军伍叛乱而造反的。边军成了反贼的主力,真是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及至张瀚府邸,却见两小儿自外而返,十余护卫散落四周,并不太着紧。
赵立德赶紧下马,牵马侍立左右。
他自是认得,这是长公子张彬和嫡公子少君张桢。
自汤饼会后,张桢嫡子身份确立,和记内部已经以少君相称。
两个孩童一个五岁,一个四岁,都是调皮的时候,张瀚也还没有给两个小孩开蒙,只是每常闲暇时都会亲自教导两个儿子,老三尚年幼,刚刚学步,不会说话,牙牙学语都办不到,也就淡不上教育了。
“属下赵立德见过少君,见过大公子。”
赵立德恭谨而立,神色俨然,这是应有的礼节。和记之内,已经早就视张瀚为主上,对这两个孩童也以君上视之。
张瀚只要称王或称帝,两个公子定然就是亲王或封公,如当年大明太祖为吴王和称帝时的故事。
所以要持臣上见主上之礼,和记废跪礼久矣,见人动辄下跪反而别扭,所以赵立德也只是长揖而拜,而并非行大拜之礼……
赵彬点了点头,说道:“赵大人不必多礼,我兄弟二人去堡外踏青游玩,无甚要紧大事。”
赵立德微微一笑,心道:“这大公子口齿清楚,这般年龄也难得了,亏不少人说大人对孩子过于溺爱,其实我看管教的还好……”
张彬落落大方,言语得当,令得赵立德也是心生好感。
张桢却道:“赵大人看样子风尘仆仆,辛苦了啊。”
赵立德一征,仔仔细细的看了赵桢半响,方叉手道:“不辛苦,公事都是总要有人做的。”
张桢笑道:“果然和父亲一样的说法,总是要有人做事的,我兄弟二人无事,赵大人请随意吧。”
赵立德默然不语,却退向一边,不敢在两个公子之前进府。
张彬和张桢显然也是习惯了,兄弟二人又向赵立德点点头,在侍从人员的护卫下自己一蹦一跳的上了台阶,没有走二门和仪门,从夹巷中穿过去,显是往后院去了。
“了不起。”赵立德看到了迎出来的蒋义,由衷说道:“两位公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可敬可叹,张大人真是令人由衷钦佩。”
“这叫能者无所不能啊。”蒋义也是笑,接着小声道:“老赵,一路上烽火大起,你捣的鬼吧?”
“你怎不去问大人?”赵立德斜目以视,当然不可能真的回答蒋义的问题。
相比杨秋的鬼祟和小心翼翼,赵立德可是要光风霁月的多,最少行止大方,言谈得体。当然还是有掩不住的阴寒气息,这也没有办法,长久潜藏和训练情报人员,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气质改变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因其性格中潜藏着豪迈之气,近似军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那么大胆子,敢做出改变自己一生的选择,并没有多少犹豫和迟疑。
因为气质类似军人,蒋义等人对这个高级情报官员也没有多少抵触和排挤,算是情报司难得的和侍卫司关系好的官员之一。
蒋义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再追问。
好奇心可以有,适当的闲话也能说,真的打听太多,并不是好事,这一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不过不论如何,蒋义也是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这个情报官员。
出门不到十天,整个陕北已经大乱,王二虽然只领几千人,并且只打下一座县城,可是造出的声势却相当惊人……大明自唐赛儿之后,农民起义只有正德年间的刘六刘七叛乱,而刘六刘七兄弟也不算是农民起义,他们原本就是响马,只是后来把声势闹大了,因而史书留名……就算唐赛儿,也是教徒起义,非农民起义,虽然其当时是永乐年间,大工浩繁,国力透支,成祖皇帝好大喜功,浪费颇多,洪武年间休养生息的国力被挥霍一空,导致民间极为困苦,若不是仁宣年间戛然而止,恐怕大明会直接从开国初的强盛转为衰败……所以成祖皇帝其实在军政大略和治政理国上都属平常,算是二世祖纨绔子弟中的才志之士,有胆略,有雄心,但不代表有超强的能力,比起他的侄儿他是强不少,但比起乃父洪武皇帝,实在是相差的很远。
自正德之后,真正的农民起义只有王二这一股,且啸聚之后就能破县城,显然实力不弱。宣大和三边两大总督都在调集兵马,只等朝令一至就会动兵……其中三边总督杨鹤肯定是最为急切的一个,三边总督以前为三边总制,首任是阁臣杨一清,当时杨一清以内阁大臣出任地方,为时人诟病,但也反应出三边总制的重要之处,当时套部寇边甚急,宣大甘肃和陕西都在其兵锋之内,特别是甘肃等处多次被套部攻入内部,甘州肃州都曾经被套部兵临城下。嘉靖年间对收复河套并无能力,但历任总制都以收复河套为念,到如今套部早就烟消云散,原本是可以放松的时候,但北方又出现了和记,甘肃的实力完全不足抵御强敌,内部又出现农民起义,杨鹤肯定已经是焦头烂额,应该属于最头疼的一个了。
新平堡内现在紧张的气氛已经不再是针对和记,有了王二起义之事,人们明白朝廷的目光应该投入在这突然爆发的农民起义之事上,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又挑起对和记的战争,如果内外烽火俱起,大明能应对乎?
一场潜在的危机就此化解,最少又能拖延一阵时间,尽管赵立德不是很明白张瀚的用意,但最少他明白张瀚又成功了……内外兼施,对内,使卢象升等人深明其控制力很弱,一旦爆起,会有不测之祸。王汝槐这样从京中过来的操切之辈,自此也应偃旗息鼓,就算尚有余勇,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外,则一场数千上万人规模的起义,势必会使榆林甘肃大同陕西山西各镇紧张,特别是如果事态发展的更加厉害时,恐怕大明的这几个军镇会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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