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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李氏死后,他们两家已经很少这样走亲戚了,九月十五这一天,连二老爷端木朝都特意留在府中没有出门,带着妻女一起招待李家人。
李传庭上一次登门还是为了给李氏送嫁,千里迢迢从墨州南下京城,说实话,那一次两家并不愉快。
自古文官都看不上武将,其实武将也未尝看得起这些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文人,所幸李氏嫁的是端木朗,只要他们夫妻俩过得好就好。
他们夫妻俩也确实过得很好,当年李家还在墨州时,他时常去扶青城看望妹妹与妹夫,就从未见二人红过脸,妹妹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只可惜,他们俩去得早。
思及往事,淡淡的哀伤涌上李传庭的心头,一闪而逝,乌黑的眼眸很快又平静沉淀了下来。
端木家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分明就是有心与李家交好,自己“从善如流”便是。
他谈笑间如春风拂柳,却是心里自有计较。
端木宪和李传庭都是长袖善舞的人,加之两家都是刻意想要化解原本的疙瘩,在一来一回的寒暄试探中,双方都感觉到了对方释出的善意,还算相谈甚欢,厅堂中的气氛十分热络。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因此也就没分席,一起享用了席面。
等席面撤下后,众人又移步偏厅小坐,秋风阵阵吹拂进厅,带着木芙蓉的清香。
李传庭觉得是时机了,便忽然道:“久闻伯父精于算学,近来小侄正研读《六韬》,其列阵篇之阵势涉及算学,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想请伯父指点一二。”
端木期闻言,只觉得李传庭此言甚是唐突,而精明如端木宪却是心念一动,眯了眯眼。
李传庭之所以能成为许文诏之父许如松的心结,那也是事出有因,李传庭乃是文武全才,不仅是武状元,还是个文举人,聪慧绝伦,哪里需要请教自己……这恐怕只是他的借口罢了。
端木宪便起身道:“算学须得静心,传庭且随我去一趟书房吧。”
“那就烦扰伯父了。”李传庭勾唇笑了,拱了拱手,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跟着,他又转头对李廷攸道:“攸哥儿,我这边怕要些时候,你不必在此相陪,干脆带着你两位表妹出去玩耍吧。你们少年人别成天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
李传庭说者无心,而贺氏却是听者有意,耳边不由响起了那日端木纭的声音:“祖母,我和妹妹从小在北境长大,经常独自出府,爹爹在世时也从未阻止……”
贺氏嘴角一抿,心道:果然是将门武夫!粗率得很!
李廷攸闻言眸子熠熠生辉,显然早就坐不住了,可是面上却做出文质彬彬的姿态,得体地应下了:“是,父亲。”
端木绮暗自扭着手中的帕子,偏生小贺氏正好走开了,她只能一脸期待地看着贺氏帮她接一句,让她也跟着一起出门。
可惜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贺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就没看到端木绮热切的眼神。
可怜端木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廷攸带着端木纭和端木绯走出了厅堂,越走越远,却终于还是没厚着脸皮跟上去,只能以哀怨委屈的眼神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她视野中。
表兄妹三人却是没人注意到端木绮的异状,直接来到仪门处,须臾,一辆马车和两匹骏马就从角门而出,李廷攸策马引路,往城南而去。
一行车马穿过几条街道一路通畅地来到了城南的月湖畔,这“月湖”湖如其名,宛如一个巨大的弯月躺在一片片垂柳与芦草的怀抱中,宁静悠然。
三人在“月尖”处下了车马,李廷攸带着端木纭和端木绯沿湖一路步行,可见秋风中,柳浪阵阵,芦涛滚滚,湖水清澈似镜,粼波荡漾。
李廷攸一边走,一边笑着为姐妹俩介绍着:
“纭表妹,绯表妹,按照月湖的规矩,湖畔只可步行,因此必须在前面下马。”
“前面湖畔有一座观月阁,临水而建,清晨与傍晚时氤氲水雾朦胧,犹如仙境,清雅别致,中秋十五之夜来此赏月,甚是妙哉。”
“湖上也常有人泛舟游湖,煮茗赋诗,比之日湖一带山清水秀。”
“……”
听李廷攸的神态与口吻,显然已经把京城内外都混熟了。
端木纭平日出门的机会也不多,之前又在守孝,虽然来了京城三年多,却对月湖一带不熟,因此李廷攸说什么也就信了。
端木绯却是不然。
李廷攸没有说谎,观月阁确是有几分清雅,然而,她心知真正招李廷攸喜欢的恐怕不是清雅,而是观月阁里不时有热闹可凑。
也不知是从哪年开始的习惯,这游湖泛舟的人经常与阁中之人切磋竞技,或文斗武竞,或投壶比琴,甚至还有人赛过舟……
她这个表兄还真是一贯的心口不一。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端木大姑娘……”
三人便是驻足,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匆匆地跑来,看来有些眼生。
小厮喘着气道:“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我家……公子与君世子请几位稍候。”
小厮容貌清秀,声音娇软,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李廷攸眉头微蹙,表兄妹三人顺着小厮的目光望去,就见后方几十丈外的“月尖”处,两个少年公子正翻身下马,把马绳随意地丢给了另一个小厮后,二人就朝端木绯他们走来,闲庭信步。
两个少年公子一个着紫袍,一个穿翠袍,皆是手执折扇,看来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端木绯和端木纭面面相觑,她们不仅认得简王世子,也认得另一人——
她正是女扮男装的大公主舞阳。
君然和舞阳渐渐走近,舞阳对着姐妹俩微微一笑,道:“端木四姑娘,远远就看到你的背影,我看着发式身形都像你,还真是!”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玩笑地说道,“本……本公子是不是火眼金睛?”
听舞阳这么一说,君然和李廷攸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端木绯那圆滚滚的鬏鬏头上,皆是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丫头都快十岁的人了,还老喜欢装团子!
两个少年不小心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叹息,这一刻二人颇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觉得对方就像自己一样眼明心也亮!
以前二人只是见过几次的点头之交,这一瞬却忽觉彼此亲近了不少。
君然对着李廷攸眨了眨眼,然后笑吟吟地向端木绯道:“端木四姑娘,事不过三,这次你可一定要跟本世子去喝喝茶听小曲了!”他轻摇折扇,风流倜傥。
端木绯昂着下巴看着君然,故作沉吟状,最后皱了皱小脸,缓缓道:“好吧,今日且看在慕公子的面子上,我就勉强答应吧。”
舞阳噗嗤地笑出声来,完全不给君然一点面子,戏谑地笑道:“阿然,看来还是本公子的脸面比较大!”
“有道是:此路不通走彼路。本世子得偿所愿就好。”君然也不在意,对着端木绯轻佻地眨了下右眼,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听说观月阁最近刚来了一名从扬州来的歌姬,能歌善舞,尤擅琵琶,今日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阿然,你说的那歌姬莫非就是扬州瘦马?”舞阳好奇地脱口而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君然差点没被口水呛到,哪有姑娘家直接把什么瘦马放在嘴上的。
端木绯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仿佛不知道“扬州瘦马”是什么,惹得李廷攸忍不住鄙视了她一眼。
“君公子,我们还是到观月阁坐下说话吧。”这时,李廷攸彬彬有礼地做请状,轻描淡写地替君然带过了这个话题。
君然连声附和,众人继续往观月阁的方向走去。
端木绯姐妹与舞阳三人走在前面,说着女儿家的话题;
李廷攸和君然走在后面,彼此吹捧着父祖辈的赫赫战功,二人都是几代将门子弟,交谈起来十分投契。
“踏踏踏……”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马鞭声“啪啪”地响起。
端木绯几人本来没在意,却没想到马蹄声越来越近,竟是沿着湖畔朝他们的方向奔驰而来……
端木绯皱了皱眉,这一带本不允许策马狂奔。
前后的游人纷纷往走道的两边避了避,前方几步外一个迎面而来的中年文人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少年带着些许轻蔑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就是你杨家大爷!”
声音随着马蹄声更近,一匹高大的白马上挥出一道黑色的鞭影,一条长鞭如毒蛇吐信般挥出,破空而来,抽向了那个中年文人。
中年文人大惊失色地侧身后退了一步。
“还敢躲?!”少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手腕一抖,长鞭就微微调转方向,然而,他跨坐在飞驰的骏马上,挥鞭的角度也会受到马儿的影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那鞭子正好从端木纭的颊畔擦过……
眼看那呼啸的长鞭就要甩到那无辜的少女,四周的其他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鞭子下去,没准姑娘家就毁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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