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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端木绯低呼了一声,端木纭敏捷地背过了身,把妹妹揽在怀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浅笑。
破空声一闪而逝。
那道鞭影在她的背后险之又险地擦过,没有伤到人。
白马上的杨公子又灵活地转了一下手腕,把鞭子收了回来,嘴里没好气地说道:“大惊小怪什么?!以本公子的鞭术怎么会伤到无辜的……”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一双细细的眼眸瞬间瞪得老大,看着刚才那个差点被他伤到的少女转过身来,扬起小脸与他四目相对。
今日的端木纭穿了一件青莲色对襟半臂绣折枝梅襦裙,鲜亮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鹅蛋脸上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就似是那花中之王牡丹在百花丛中灿然绽放,明艳而高贵。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杨公子心里不由浮现这句话,痴痴地看着端木纭,眼睛几乎快看直了,心道:幸好刚才没伤到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这位公子,”端木纭浓黑的长眉一挑,精致的脸庞上英气勃勃,不客气地斥道,“这里是步行道,不可纵马奔驰以免误伤路人。”
“你这小娘……”
后方又是两名纨绔子弟策马而来,其中一个蓝袍公子趾高气昂地想要教训端木纭,却被那位杨公子急忙打断了:“这位姑娘,刚才确是本公子大意了。”
他这句话惊得后头的两位公子下巴差点都要掉了下来,等他们看清端木纭明艳的容颜时,这才了然,暗暗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
那杨公子殷勤地继续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公子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之所以在此纵马,那也是有公务在身。”
姓杨?
端木纭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璀璨的乌眸透着一抹嘲讽,淡淡地说道:“原来这位公子是南城兵马司杨指挥使?真是失敬!”
杨公子起初直接地想要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却意识到不对。对了,月湖这里是南城!
下一瞬,就听一个文质彬彬的男音响起,“表妹,你没事吧?”
李廷攸从后方大步走到端木纭身旁,见她无恙,也抬眼看向了马上的杨公子,拱了拱手道:“杨三公子不是北城兵马司的吗?难道刚调到了南城?”
一语戳破了杨三公子的谎言,引来后面“噗嗤”一声轻笑,杨三公子满脸通红,恼怒地循声看了过去。
舞阳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似笑非笑。
她本来被这杨三公子的无礼无耻所激怒,可是刚才听着端木纭和李廷攸这一唱一和地说了两句,怒气突然就消散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庆元伯府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杨三公子没认出舞阳的身份来,正想发作,却见君然大步流星地也走了过来,面色微沉。
简王世子自己可惹不起。
“君世子。”杨三公子清了清嗓子,在马上对着君然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原来是杨指挥使啊。”君然笑着颔首打了招呼,收起了折扇,“我们还要去观月阁,就先失陪了……慕公子,李三公子,我们走吧。”
君然招呼着众人离去了,只留下杨三公子痴痴地望着端木纭那高挑纤细的背影,心道: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仿佛听到他心底的疑惑似的,他身旁的那个蓝袍公子哥摸着下巴说道:“刚才听君然叫那人李三公子,莫非是最近得了皇上封赏,进了神枢营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另一个少年恍然大悟地击掌道,“万寿宴上我远远地瞅过几眼……”
等等!杨三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刚那李三公子好像称呼那位姑娘为表妹,而李家在京城的姻亲,似乎是户部尚书端木家?!
那么,这位佳人岂非是端木家的大姑娘?!
杨三公子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上次舅母卢夫人找自己去端木家相看的事,心里一时有些复杂,既欢喜又后悔,喜的是得知了心上人的身份来历,悔的是因为被爽了约,所以他恼了,第二次就没再理会端木家……
现在只能看着佳人的背影就这么离他远去,杨三公子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行,他得回家让母亲帮她去找舅母说一说,再跑一趟端木家才行!
杨三公子再也没心思待在外头了,他立刻调转马身道:“你们接着玩,我要回家一趟……”
没等那两个公子哥反应过来,杨三公子已经策马扬长而去。
而另一边,端木绯他们走进了观月阁的大门,立刻就有小二迎了上来,殷勤地笑道:“几位客官,楼上还有雅座,请!”
几人就随那小二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很是热闹,人声嘈杂,语笑喧阗。
可是当他们一行人鱼贯上楼后,二楼瞬间消了声,临窗的几张八仙桌旁,坐了七八个年轻的少年少女,一道道饶有兴致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楼梯口,在小二身上扫过后,就落在了紧随其后的李廷攸身上。
一个着丁香色衣裙的少女小声道:“不算小二哥的话,就该是这位公子了吧?”
跟在李廷攸身后的君然、舞阳、端木绯几人听得一头雾水,紧跟着,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着青碧锦袍的少年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对君然道:“君世子,别来无恙。”
“这不是秦四公子吗?”君然笑着与对方颔首致意。
四周的其他人见这行人中竟然有简王世子,均是面容微变,纷纷起身与之见礼。
一番见礼后,君然的目光在桌上的黑瓷茶碗、茶具上轻飘飘地扫过,摇着折扇,漫不经心地笑道:“几位真是好雅兴在此斗茶。”看来他们来得正巧,有热闹可看了!
时人饮茶多是用撮泡法,不过,自前朝往前数百年却是盛行点茶分茶之道,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无不好此,时至今日,不少文人雅士仍热衷于此,视其为茶道之正统。
那着青碧锦袍的秦四公子便笑道:“今日我们在此斗茶,张公子和胡公子分茶之技远胜吾等,张公子幻变之幽兰,胡公子幻变之雪梅,各有所长,难分轩轾,刚打了个平手,就想再请一人来评个胜负,刚才这位公子……”说着他指了指李廷攸,“恰好跟在小二身后第一个上楼。”
言下之意就是想邀请李廷攸为斗茶做评审。
可是两位斗茶的少年公子却是皱了皱眉,面露不虞之色,那胡公子就淡淡道:“就不麻烦李三公子了,我们还是另寻他人吧。”听他一语点破李廷攸的身份,显然是知道其来历。
跟着,就听角落里另一个青袍少年压低声音对着友人道:“武人饮茶如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又怎么会懂茶!”
少年的音量放低了些许,又恰好让四周的不少人都听到了,众人均是似笑非笑。
朝堂上文臣武将一向泾渭分明,在场的众人多是文臣门第出身,自认风雅,看着李廷攸的眼神就透着几分轻蔑。
“我是粗人是不懂茶,”李廷攸微微一笑,轮廓分明的五官看来更为俊朗,“不过我有一表妹倒是茶道高手。”
他面上看着毫无恼色,风度极佳,令几位姑娘都觉得如沐春风,暗暗交换着眼神。
包括胡公子在内的几个少年便顺着李廷攸看去,目光落在了端木纭身上,见她容姿出众,落落大方,又带着书香门第特有的娴雅之风,便是眼眸一亮。
很快就有人想起李廷攸的表妹应该是端木家的姑娘,尚书府的姑娘来替他们做评审,倒也是一桩佳话。
下一瞬,就见李廷攸对着端木绯挑眉笑道:“小表妹,不如由你替为兄一回可好?”端木绯这小丫头如此好茶,又擅长窖制花茶,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小狐狸肯定是个茶道高手。他就坐等她替他扬眉吐气就是!
李廷攸飞快地对着端木绯眨了下眼,抛去了一个“拜托了”的眼神。
四周静了一静,气氛凝滞,众人傻眼了。
此时,他们方知李廷攸看的人不是端木纭,而是端木纭身旁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
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眼中钉”的端木绯对着李廷攸心里暗自腹诽:装啊!表哥你就尽管装好了!
闽州产茶,有铁观音、大红袍、白茶等等名茶,还有前朝的贡茶龙凤团茶,以及赫赫有名的金油滴建盏乃是前朝御用茶具,李廷攸又怎么不懂茶!
“李三公子,莫要自说自话!”那位胡公子看了端木绯一眼,脸色一沉,“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刚才说得那般客气,已经是给这李廷攸脸面了,没想到此人如此不识趣,还要以一个不满十岁的丫头片子来戏耍羞辱他们!果然是粗莽的武夫!
斗茶乃是风雅之事,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信口开河地评断一二的!
李廷攸仍旧嘴角含笑,可是眸中却是微冷,这还真是有人把他当病猫呢!
“胡公子说的是。”李廷攸抚掌附和了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最后七个字故意加重了音调,便似透着一丝嘲讽。
一旁的张公子也是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就见李廷攸又道:“说来许久没分茶了,手都有些生了……小二哥,麻烦替我备茶备水备器。”
看他这语气,似乎打算要当场分茶,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看来我们有口福了!”君然一看有好戏看了,热情地招呼着舞阳、端木绯她们都坐下,看他嘴角那兴致勃勃的笑意,给人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二楼的一角就有干净的茶具备着,小二哥应声之后,就利落地把所需茶具都备到了一张空桌上。
李廷攸一边撩袍坐下,一边对着那釉色黑青的兔毫盏赞了一句:“盏色贵青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不错。”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道出他绝非不通茶道之人,胡公子、张公子等人都是面色微变,心道:莫非这位李三公子也通茶道?……等等,说来李家在闽州驻守八年,闽州好茶……
李廷攸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异状与窃窃私语,悠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洗茶、炙茶、碾茶、磨茶、罗茶、择水、取火、候汤、茶盏、点茶……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优雅得仿佛每个动作都经过极为精妙的计算和演练,一气浑成,让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被他吸引。
那些少年少女三三两两地起身,朝李廷攸围了过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些许沸水中“咕噜咕噜”地回荡着……
待李廷攸收手时灿然一笑,就见那墨绿色的乌龙茶汤上已经多了一幅远山飞鸟图,白色的热气袅袅地在自茶盏上方升腾而起,如梦似幻。
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乳花盈面的茶汤,惊叹不已。
“妙!这是妙!”须臾,秦四公子朗声抚掌赞道,“李三公子这分茶之艺真是高啊,照我看,比之闻二公子也不为多让。”比起李廷攸,刚才张公子和胡公子幻变的幽兰雪梅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过奖了。”李廷攸笑眯眯地拱了拱手,神态之间文质彬彬,“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又在那里假谦虚了!端木绯一边喝茶,一边朝李廷攸那边瞥了一眼。那眼中的得意简直掩都掩不住。
茶汤上幻变的图案犹如昙花一现,只是须臾就散去了,但是众人还是意犹未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气氛比之前还要热闹。不过,那张公子和胡公子就被人冷落了,脸色尴尬阴沉得要滴出墨来。
众人忙着说话,坐在一角的端木绯并没有加入,自得其乐地用泉水仔细地洗涤一一茶具,然后再以沸水洗茶,刮去茶饼上的膏油,再把茶饼放在微火上缓缓灸着……
忽然,前面的某一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几个姑娘的目光皆是往窗外的步道望去,隐约可以听到言语中似乎夹杂着“杨五姑娘”、“楚三姑娘”,表情和语气有些微妙。
没一会儿,楼梯的方向就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蹬蹬蹬……”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楼梯口,楚青语和杨云染一行人鱼贯而上,来到了二楼,两人言笑晏晏,看着彼此很是熟络。
二楼的气氛随之一冷。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关于皇帝屡屡私访庆元伯府与杨五姑娘私会的那点风流韵事,在京中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他们大都听说过。
几个少年郎嘴角都勾出一个古怪的弧度,心思各异。
客人们面面相觑之间,楼梯那边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就见一个七八岁的青衣小厮小跑着上楼,对着楚青语躬身行礼道:“三姑娘,小的刚才看到您的玉佩掉在了马车边,就给您送来了。”
说着,青衣小厮把手中的白玉环佩呈给了楚青语的丫鬟连翘。
端木绯刚好炙好了茶,听小厮的声音似有些耳熟,不由抬起头来望了过去。
那个小厮个头才过楚青语的肩膀,身形削瘦,皮肤晒成了古铜色,那没几两肉的脸庞上嵌着一对有些突兀的大眼,黑白分明,带着一种野性的锐利。
是他!
他,不是那个叫阿泽的流民吗?!
曾经灰头土脸的男孩收拾干净后,显得容貌清秀了不少,但是端木绯凭借对方那双极具特色的眼眸还是一下子把他认了出来。
这么看来,楚青语应该是把他留在宣国公府里做了一个小厮。
方才的这一番打岔正好打破了原本的尴尬与沉寂,很快,一个坐在窗边的蓝衣姑娘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招呼道:“杨五姑娘,楚三姑娘,真是巧!相逢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坐下吧?”
在场的姑娘皆是官宦人家出身,心里其实对杨云染的做派有几分不屑,只不过,杨家姐妹皆得圣宠,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因为无论她们心里怎么想,最多不搭理杨云染,却也不会傻得出言得罪对方。
杨云染本来神色淡淡,正想要拒绝,可是当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坐在一边的端木绯和女扮男装的舞阳时,不由面色微变,眸中瞬间就阴云密布。
舞阳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又随意地打开了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扇着,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那举止与神态无形就透着些许挑衅。
杨云染暗自咬牙,顿时改了主意,笑着应下了:“苏姑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杨云染有些不自在的神色,舞阳似笑非笑地勾唇,眼里掩不住幸灾乐祸。
端木绯没错过舞阳的神色变化,隐约猜到京中关于皇帝和杨云染的传闻多半是真的……
她半垂眼眸思索着,手里则不紧不慢地磨着茶,看来很是随意。
今上在女色上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显然是对杨云染还颇为中意,但因为万寿宴中的变故,并不想接进宫里。
思绪间,杨云染和楚青语已经在苏姑娘的那桌坐下了。
苏姑娘殷勤地凑过去与杨云染说着话,还亲自分茶,并双手将茶盅奉给了杨云染,而杨云染竟然也就受下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她就该受人膜拜。
舞阳用扇柄敲了敲桌脚的鲤鱼纹,对着端木绯似笑非笑地抛了个眼神,仿佛在说,这条鲤鱼啊,不过被猫咬了一口,还没跃过龙门,就已经把自己当娘娘了!
端木绯也是暗自好笑,这若是皇帝真在意杨云染,早就接进宫中,现在无名无份地养着,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
皇帝如此其实等于是把杨云染放在火上煎熬!
端木绯择水、取火,表情渐渐专注,接下来是最难的一步“候汤”,水未熟则沫浮,水过熟则茶沉,只有掌握好水沸的分寸,才能茶的色、香、味完美地冲点出来。
煮水的汤瓶刚放上燎炉,就见前方的楚青语忽然起身,款款地朝端木绯这几桌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那个小厮阿泽。
“君世子。”
楚青语嘴角含笑地对着君然盈盈一福,目不斜视,没有去看端木绯和舞阳。
坐在一把冰绽纹围子玫瑰椅上的君然摇着折扇,微微颔首道:“楚三姑娘。”俊脸上挂着一贯有些轻佻的浅笑。
楚青语唇畔的笑意更浓,又道:“世子爷,恕我冒昧,有一事相求……”
“既然觉得冒昧,那不说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君然用玩笑的口吻地劝道,令得四周空气一冷。
楚青语的面色差点没绷住,但还是笑着打圆场道:“世子爷真会说笑。”她干脆也不再绕圈,直接指着那小厮阿泽道,“我府中这小厮顾泽通些拳脚功夫,一心想要保家卫国,还望世子爷成全!”
这语外之音就是搭上了宣国公府的脸面,想借君然的人情,安排她的小厮进到军中。
顾泽上前半步,对着君然俯首抱拳,只说了六个字:“望世子爷成全。”
君然挑眉瞥了阿泽一眼,摇折扇的速度慢了不少,笑眯眯地看着楚青语,话里却是含糊其辞:“楚三姑娘,真是可惜了,今年的征兵才刚过。”
他似有叹息,既没有应也没有不应。
楚青语当然也知道征兵期已过,可是她让阿泽入军营并非是当普通的士卒,她是要给阿泽一个“机会”。
楚青语自信地一笑,看着君然的一双乌眸熠熠生辉,“只要世子爷愿意襄助,宣国公府必然铭记于心!”她的语调意味深长。
这一幕看得君然身旁的李廷攸一时忘形,目瞪口呆。
这位楚三姑娘真的是宣国公府的姑娘吗?!
他平生还没见过有哪个府邸的姑娘会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
这么一想,自家小表妹虽然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有些多,又喜欢装柔弱软糯的团子,但是好歹胸有丘壑!
端木纭也是微微皱眉,瞥了楚青语一眼,也懒得多说。反正她也早见识过这位楚三姑娘有多离谱了。她还是帮着妹妹候汤才是正事。
这时,燎炉上的汤瓶微微作响,水沸如鱼目,是为初沸。
端木绯一边烘着茶盏,一边又留了一分神暗暗观察着那个顾泽,心里实在拿不准楚青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君然眯眼审视着楚青语,手里的折扇停了下来,似在沉吟。
片刻后,君然就颔首道:“既然楚三姑娘如此诚心,那就让这顾泽先在本世子手上试试。”他虽然同意了,却也没答应让顾泽直接进军营。
闻言,楚青语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福身谢过了君然:“多谢世子爷……那明日我就让顾泽去简王府拜见世子。”
接着,楚青语的目光就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柔柔地福了福,“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别来无恙。”
端木纭和端木绯便也欠了欠身回礼。
“两位姑娘上次慷慨相赠的那盆‘十丈珠帘’,我于重阳那日转赠祖父后,祖父甚为喜欢,特意吩咐我有机会一定要谢谢两位姑娘。”楚青语落落大方地说道,暗示自己并没有独占功劳,语气中更是透着亲近之意。
端木绯眸中一亮,嘴角弯起,对她而言,只要祖父喜欢就好。
“楚三姑娘客气了。”端木纭得体地应对道,“不过是庄子里的人偶然在山上挖到了几盆野菊,我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不足道也。”
楚青语与端木纭稍稍寒暄了几句后,套了一会儿近乎,方才退下,又回了她与杨云染那一桌。
姑娘们说说笑笑,看来关系很是融洽,顾泽则蹬蹬蹬地下楼离去了。
听着那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端木绯压低声音对着君然悄声提醒道:“世子爷,这个顾泽可能有些不妥。”
一旁汤瓶里渐响的水沸声几乎压过了她的声音,君然轻佻地朝端木绯眨了眨眼,那理所当然的眼神仿佛在说,小丫头这还用你说吗?!
一个堂堂国公府的千金,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这么大费功夫,难免令人觉得……有趣!
他刚才会应下楚青语的要求,那是冲着宣国公府的面子,却不会真蠢到把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安置为亲信。
端木绯的目光又移向了汤瓶,汤瓶上模糊地倒映出她的脸颊。
也是,谁都不是傻的,楚青语拿着宣国公府的脸面给她自己换取利益,却没有想过,她能不能当得起宣国公府的脸,做不做得了宣国公府的主?!
在军中安插个小兵对于君然来说,是随手一为的事,但他会不会当作亲信用心培养,楚青语就管不着了!
而且,流民的事她已经在重阳节那日告诉了祖母楚太夫人,祖母一定会妥善处置的。
思绪间,汤瓶中如涌泉连珠,是为二沸。
端木绯执起了汤瓶的把手,将热汤注入放了茶末的茶盏中……
那“哗哗”的斟水声一下子吸引了好几人的注意力,很快就看出了门道,不知道是谁脱口说了一句:“端木四姑娘这是在分茶?”
众人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个高手,不由发出了惊叹声,更多的目光望了过去。
端木绯径自调膏、击拂,少顷,盏面浮起雪沫,如疏星淡月。
端木绯神色专注,眉目低垂,嘴角含笑,执瓶的右手尾指微翘,如拈花般,这一瞬,她看来与平日里天真烂漫的模样大不一样,透着一股优雅沉静的气息。
舞阳也在看端木绯,目光怔怔,心底隐约浮现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一闪而逝……
很快,端木绯放下了汤瓶,小脸上露出灿烂的浅笑,原本那种温婉的气质瞬间褪去。
舞阳回过神来,好奇地凑过来看那个茶盏,随口问道:“端木四姑娘,你点的可是朵‘绿云’?”
绿云是菊中名品,舞阳一说就引来四周数位公子、姑娘好奇的目光,想看看这位端木家的姑娘分茶之技到底如何。
四周一静。
跟着,一位圆脸的粉衣姑娘赞不绝口地叹道:“好精致的一朵‘绿云’!点在绿茶上看来绿中透白,恰到好处……原来端木四姑娘不仅擅长泼墨画,连分茶之技也是一绝!”
连楚青语也走了过来,看了那茶盏一眼后,也有些惊讶,转头对着端木纭赞道:“端木大姑娘,令妹这一手分茶之技实在是令人叹服。”
端木纭看着妹妹笑了,眸生异彩,道:“舍妹最近正由祖父亲自教养,如今连我这姐姐都望尘莫及。”她笑得容光焕发,眉眼间带着一些炫耀,显然为妹妹感到骄傲。
“端木大姑娘谦虚了……”楚青语含笑恭维道,心道:果然,从端木绯着手更能让端木纭对自己有好感。
这么想着,她心里难免有几分唏嘘:这对姐妹确实是姐妹情深,只可惜命运注定她们很快就要阴阳两隔……
“原来李三公子方才并非随口妄言,”那秦四公子看向了李廷攸,拱了拱手道,“你这位小表妹果然是茶道高手!”
端木绯在茶汤上幻变出的这朵绿菊看着比李廷攸那幅远山图在意境上差了点,不过她年纪小,才九岁就有这般分茶之技,委实令人惊叹。
李廷攸脸上的笑容更盛,含笑地看了那位胡公子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人自当有自知之明!”
他心里颇为得意,就知道这小狐狸通茶道……小丫头做得不错,没给他这个表哥丢脸!
他满意地对这端木绯微微颔首,彷如长辈般。
端木绯嘴角抽了一下,无语地不再看他。她这是给自己长脸,又不是为了他!
就是可惜了刚刚分茶时不得不故意歪了歪手,不然这朵“绿云”会更加的栩栩如生。
分茶自是为饮茶,跟着,端木绯就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盏兔毫盏,先赏茶汤,再嗅其香,跟着轻啜了一口茶汤,品其味。
以点茶之技泡成的茶汤乳花盈面,微苦,茶味主于甘滑,品味的是茶之天性,虽不比以撮泡法冲泡的茶汤清澈明亮,唇齿留香,却也别有一番意味。
秋风拂面,众人各自品茗,很是悠然惬意,气氛随着茶香弥漫而熟络了不少。
茶过两巡后,四周就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琵琶声,曲调平缓的乐声飘散到茶楼的每个角落,前奏过去后,就有一个柔美婉转的女音加入,悠悠唱道:“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
正是一首悲凉凄怆的《扬州慢》。
歌声清雅,琵琶声铮铮,如水潺潺,丝丝流入心田。
唱完一曲后,紧接着就又是一首凄美的《长相思》唱响:“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待曲罢,四周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公子姑娘们都是面露赞赏之色,只听那苏姑娘抚掌朗声赞道:“唱得好,婉转动听,荡气回肠。给本姑娘赏!”
她的丫鬟应了一声,上前给那个自弹自唱的歌姬赏了一个梅花银锞子。
那歌姬急忙抱着琵琶起身谢赏,又恭敬地问道:“不知几位贵客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苏姑娘却是看向了杨云染,笑道:“杨五姑娘,我听刚才这两曲虽妙,却是悲切了点,不如让她来首欢喜点的,姑娘觉得如何?”
同桌的其他几位姑娘也皆是看着杨云染,一副众星拱月、以她为尊的做派。
“不妥。”杨云染放下手中的粉彩茶盅,看着那歌姬摇了摇头道,“她的声音过于柔细,唱点悲切的,还算贴合,改唱欢喜的曲子恐怕不伦不类……”
说话间,她的眼角瞟见某个临窗而坐的粉色身影,眯了眯眼,目光停顿在了对方身上。
只见端木绯正伸出一根食指试图逗弄一只停在窗槛上的麻雀,那麻雀很是警觉,每见那根食指靠近一寸,就要蹦跳着往后退三寸,煞是有趣……
端木绯全神贯注地看着胖乎乎的麻雀,唇畔露出浅浅的梨涡,显然心情不错。
然而,看在杨云染眼里却好生刺眼。
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尴尬,皇上虽还算宠她,赏赐不断,却半句不提要接她入宫之事。她也怕,一旦皇上厌倦,那她日后该怎么办?
想到今晨她不过试探了一句想有个名分,皇上就恼得拂袖而去,杨云染的心里就一阵烦躁难耐。
凭什么她的日子过成这样,那个屡屡招惹她的端木绯却能依然天真烂漫得不知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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