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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椅子,连带水壶和茶杯,隔空飞来。窦建华见怪不怪,安然在半山腰坐下来,看着茶壶自己漂浮着倒水出热水,倒满水的杯子,又稳稳落在他的跟前。明媚的阳光斜照在他的腿上,暖洋洋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人类历史上还没有极冬节那个说法的冬天。
根据史料记载,不算太遥远之前的世界,冬天也能晒到暖烘烘的阳光。但具体极冬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相关的资料却已经全部在第一次幻灵生物入侵的过程中散佚一空。有的时候,窦建华甚至难免会怀疑,那或许是人为的操作,背后或许掩盖着某种秘密。
但他终归不是搞历史研究的,而且从那时候到现在,一千八百年都过来了,有些事情的真相既然已经无从查证,那就假装不知道吧。不管是他还是全世界其他任何国家的政府,都选择性地把这个事情搁置在了一旁。作为国家领袖,最重要的任务是顾好眼下,规划好未来,至于以前的事情……真的管不过来了。
窦建华端起茶杯,吸溜溜地小口喝着茶。
一边观察着耿江岳的动作。
耿江岳摊开手,手心中不断地冒出各种小型的物件,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生造出来的玩意儿,功能上都存在问题。电视机只有外观,里面的构造一塌糊涂,放不出画面。机械手表内部空有一堆齿轮,联动上却存在很大的问题,指针转动不良。
“哦……我好像明白了……”耿江岳鼓捣半天,突然点了点头。
窦建华闻言,立马放下杯子,沉声问道:“明白什么了?”
耿江岳很实在地解释道:“东西确实是可以造的,但是如果缺少对物品内部构造和原理的理解,搞不清它的运行逻辑,那最多也就只能造个空壳出来。看来确实还是需要找一些机械工程专业和电子工程专业的人进来才行,脑子里有图纸和理论,应该就能搞出东西来。天京大学里,应该有不少这方面的大专家吧?”
窦建华顿时脸色一变,问道:“你想怎么样?”
耿江岳理所当然道:“借来用一下啊,帮我弄几条工业生产线,超级大楼标准模块,城市防护墙,最多借几分钟就还给你们,这都不行吗?”
窦建华怔怔看着耿江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耿江岳把手里的小物件一收,又叹道:“早知道其实前些日子就可以这么弄,说不定海狮城现在连卫星、火箭、航母都能造了,再过两年就能登月……”
窦建华眼皮直跳,听耿江岳说出这些话,总觉得这货下一步就要一统天下。
而且按现在的情况,只要耿江岳真有这个意愿,恐怕真没人能拦得住他。
天下无敌的武力,外挂级别的生产力,加上海狮城日渐成熟的社会组织架构。
这个货几乎已经具备了所有控制世界的客观条件。
相较之下,海狮城缺少食物的困境,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要解决,也是很容易的。
——且不说他贝隆城的那点小动作,全球各国特工都看得一清二楚,光是高原大陆上浩浩荡荡过去的那几千人,其实就足以为海狮城提供充足的口粮。
高原大陆极冬节都能晒到六个小时的太阳,而且土地肥沃,随手撒一把种子不用管,当年都能收获两茬农作物。要是精耕细作起来,那就是轻轻松松的一年五到六熟。
曾经有人计算过,只要将高原大陆三分之一的土地拿来种植粮食作物,就能养活至少300亿人,比现在的全球人口还要多出将近一小半。而海狮城区区220万人,耿江岳只要能在那边占住很小的一块地,海狮城就再也不用担心吃饭的事情。
不仅如此,搞不好还能反过来出口……
所以……这个势头已经挡不住了吗?
人类的历史,真要短暂走向全球一体了?
窦建华沉默许久后,突然问道:“有想过海狮城的长治久安,最终要靠什么来实现吗?”
耿江岳不由笑了笑,反问道:“您这么大老远跑来,是打算给我上课的?教我做事啊?”
窦建华道:“有些事,我不教你,会出乱子。”
耿江岳微微坐直身子,看着窦建华道:“洗耳恭听。”
窦建华缓缓道:“如果将来海狮城统一了全世界,没有了外部矛盾,那内部呢?那么多人口,那么多不同人种、不同民族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你靠什么保证那么大的世界不会出乱子?今天这里造反,明天那边闹事,你就算能满世界飞来飞去平乱,但光靠武力镇压和给好处,就算你能搞定一百八十亿人中的一百七十亿,可剩下十亿人就是不服,你有办法解决吗?
人类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每个人,每一个个体,都有向上爬的冲动,你想过怎么解决这种冲动吗?现在海狮城的结构,给这种冲动留下过释放压力的口子了吗?
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结构,资源永远是有限的,资源永远是不可能平均分配的,规则永远是有不公平的漏洞的,人与人之间永远是不可能绝对平等的。人口越多,体制所承受的反弹的规模和压力就越大,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耿江岳看着窦建华认真的模样,思考片刻,更认真地回答道:“我特么没想统治世界啊!海狮城两百万人都搞得我焦头烂额了,我特么去想那个干嘛?”
窦建华却沉声道:“你看,你不想这个,别说海狮城只有两百万人,就算只有二十万,也早晚要出乱子。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利,不光是物质上的利益,还有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与生俱来的社会需求。需要别人,被人需要,管理别人,被人管理。
如果一个社会物质高度发达,这种社会需求就会越来越旺盛,但向上的生态位,永远是固定的。几十万人、几百万人,乃至几百亿人,吃喝不愁之后,你要怎么去安抚他们躁动的心灵?想过吗?如果没有正当的、有效的、可持续的、系统性的办法,安抚失败了,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想过吗?”
耿江岳微微皱眉。
窦建华露出微笑:“没想过吧,今天我特地从东华国过来,就是想……”
“我想过!”耿江岳不等窦建华说出此行的目的,就突然打断。
窦建华顿时笑容一僵,眼神里写满不信,惊声道:“你才几岁?你想这些干嘛?!”
耿江岳很无辜地双手一摊:“原本只是平时胡思乱想的一点副产品,不过您说话这么有启发性,我很难不被您点醒啊。”
窦建华满脸懵逼,又听耿江岳不住感慨,夸他是个好老师,说什么马仲颖教宏观思维,窦建华教微观操作,合起来简直完美。耿江岳神神叨叨碎碎念了半天,才说回人话,慢慢解释道:“前两个月我调整海狮城秩序结构的时候,搞出了一套小设计。海狮城凡是小学毕业的人,都可以无条件入伍,海狮城全民皆兵,每个人都能有一份起码的生活保障和尊严体面。
但想继续往上走,就必须得考虑其他方面的条件。包括学历、年资、专业技术水平,个人贡献,等等方面。具体来讲,就是只有满足学历这个硬指标,再加上在岗位上的贡献,任职年限,专业技能水平,然后通过自主申请加入我们的【草药堂】,经过【草药堂】的审核,才能成为草药堂的会员。成为这个会员之后,才可以进一步升职,担任更为高级和重要的职务,最终如果运气好,就能进入海狮城市政厅的高层。”
窦建华打断道:“但这种组织构架,也可能只是一时的,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做调整。”
“对,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谓为了能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我也一直在想,这个组织构架之下,更深层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一开始我想得很费力,甚至在那十天闭关的时间里,我连第八重境界都突破了,把全球各国封锁阻击海狮城的底层逻辑都想通了,也没能想通这个问题,直到前不久,我在东华国少儿科教频道上看到一个节目,突然豁然开朗啊!”
耿江岳眼里有光。
窦建华却忽然很想找人去把那个少儿科教频道的总监爆锤一顿。以耿江岳现在的位置,不管他看到了什么,不管他悟到了什么,都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什么节目?”窦建华忍不住问道。
耿江岳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看到那个节目里,讲了一个六度人际关系理论。你应该知道的吧,一个人想要跟另外一个人取得联系,中间所需要的人,最多不超过六个人。”
窦建华听耿江岳说到这里,不禁微微皱眉。
这么大路货的理论,在东华国确实属于少儿级别的基础知识。
但是……
这特么跟全人类长治久安有半毛钱关系吗?!
“不懂了吧?”耿江岳忽然露出很得意的表情,“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只是当个小知识记在心里,但是就才刚才,我做了个假设,突然间就把很多东西全都串起来了。
什么假设呢?”
耿江岳盯着窦建华问他,窦建华满眼好奇和期待,就是不吭声,耿江岳看他半天,才哈哈一笑,道:“很简单,我做了个具体的个案假设,把这个理论,做了个小小的量化。我假设,如果我是一个住在高原大陆上的半怪,没有爹妈,没有伙伴,全世界所有人都对我有恶意,我没有住处,没有固定的生活来源,甚至我未成年,不识字,没有文化,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灵力值只有两点,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我就是活下来了。像我这样一个人,如果想见到你这样一个人,我得跨越多少条路,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冒多少风险?
听起来好像简直都不可能是不是?但根据六度人际关系理论,还是有机会的。
那么机会从何而来呢?
首先处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第一点要做的,是让自己摆脱朝不保夕的生活,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群体。那个群体如果愿意接纳我,我就可以吃饱饭,还可以从他们哪里获得生存的技能,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但是我的生活,跟之前相比,就彻底天翻地覆了对不对?”
窦建华点点头,似乎是听出来一点东西,但还没有完整的轮廓。
耿江岳继续道:“我运气好,找到了一个当地的半人部落,大家都是半人,他们的部落长老祖鲁足足愿意接受我。祖鲁足足,就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
我在那个半人部落里长大,因为做事情认真,所以成年后找到了一个半人姑娘结了婚。慢慢的,还成了部落里的小头头。但是我们这个部落,始终是依托于人类的势力生存的,虽然能养活自己,但也仅仅只是做到了起码的温饱。
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人类的长官过来告诉我们,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要被强征了,他们让我们滚蛋,可我们不愿意。就这样,双方打了一架,我们的族人死伤无数,我老婆也被打死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高原大陆上发生野生怪物大迁移,人类人手不足,我们剩下的人,就被强征入伍,戴罪立功。整个部族三百多人,在战斗中浴血奋战,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个人,我们这十三个人,就被当作某种宣传工具,正式进入了人类社会,成为了人类社会的一份子。
我成了一个人类世界中最低等的列兵,穿上了一身军装,我和同伴们被打散,身边的人全都是人类。其中一个跟我同属于一个列队的女孩子叫阿曼达,就是她爸来强征我们的土地,打死我的老婆,还强行征我入伍,我也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憎恨他。
但是客观上,他确实给了我机会。
阿曼达她爸,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人。
我在部队里服役十二年,参加战斗二十六次,我的族人都死光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一路积累军功升到了士官,成了当地有名的战斗英雄,在部队里当上了最大的那个小头头,跟阿曼达她爸同级。还偷偷摸摸睡了阿曼达。但是因为各方面原因,我被卡在了从士官到尉官的坎上。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阿曼达怀孕了。
阿曼达她爸为了体面,就拿出多年的积蓄,贿赂了我们部队的长官里克尔梅,里克尔梅长官把全队唯一的进入军事学院学习的名额给了我。就这样,半年之后,我跟里克尔梅成了同级同事,阿曼达她爸成了我的下属。
里克尔梅,就是我遇到的第三个人。
我被调到了高原大陆的另外一个小城市,担任当地的一个部门领导。我这时候向下看,发现不管是阿曼达她们家,还是祖鲁足足那样的人,还是曾经的我自己,这些人的命运,我都或多或少地依靠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改变。
我继续努力工作,接下来几年,又因为表现良好外加行贿成功晋升,但是升到校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似乎又上不去了。因为没有可以牵线的人。简单来说,我就是想行贿,也不知道该去找谁。社会阶层,似乎又从这里被分割开。
而我个人是什么情况呢,我的情况是,虽然我升职了,但是我发现自己所能影响到人,始终只有那么多,我上面还有一个大佬,他手底下有几百个像我这样的高级马仔。每个人都在费心思顶替大佬,但永远也做不到。
因为机会太少。
我贼心不死,欲壑难填。但没有轻举妄动。我沉下心来,多方打听,花了整整三年,才终于摸清路子。我越过了我上面的大头头恩库拉,找到了头头的头头默里奇,给默里奇当狗。当了五年的狗之后,默里奇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去平叛,灭掉一个半怪部落。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做了,做得很彻底。回来之后,我就升职了,恩库拉被平调走,我顶替了恩库拉的位置。
恩库拉和默里奇,是我遇到的第四个人。
我终于跟恩库拉平起平坐。
但坐下来后,发现其实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只不过成了我们这座城市里,千百个恩库拉和默里奇之一,只不过比我当阿曼达她爸的领导时,管的人稍微多了一点。真正的大佬,是掌控着我所在的这座城市的市长,加加罗尔。加加罗尔就像一个土皇帝,虽然名义上接受国际和平组织调遣,但却实际控制着整座城市的所有资源。全市两千万人,他想让谁上位,谁就能上位,他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甚至只要他胆子够大,他还能发起战争,吞并其他的城市。
而在高原大陆上,这样的城市又有成百上千。
每一座这样的城市,都是一个炸药桶,国际和平组织既不屑他们的存在,又得跟他们打好交道。我目睹了这样的繁华,于是励志,早晚有一天,也要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
我很努力,慢慢地,脚踏实地地一直升职,几年之后,终于成为加加罗尔的重要心腹。然后,有一天,国际和平组织的韩克用找到了我。我们里应外合,我杀了加加罗尔,颠覆了他的政权,自己坐上了他的位置。
加加罗尔和韩克用,是我遇到的第五个人。
我成了加加罗尔。”
窦建华嘴角抽了抽,笑道:“然后你通过韩克用,就见到了我?我就是最后一个。然后你要杀我?”
“当然没那么简单。”耿江岳笑道,“我成了加加罗尔之后,才知道原来世界那么大,从我到你,中间还隔着起码三四层那么多。但认真看呢,包括我在内,这三四层其实又都是一码子事情。就是我们能影响的人,实在太多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能让数千万人改变命运。可终究,我们又不能完全决定自己的命运。能完全决定自己命运的,全世界也就只有那么几千人吧。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窦建华摊手道:“我都被人弄下来了,还叫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耿江岳笑道:“如果你小心一点,下来的就是刘洲成。还不是因为你太菜,心不如人家狠,本事没人家大?这跟命运有什么关系?”
窦建华哑口无言。
耿江岳继续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终于还是慢慢往上爬,爬到距离你足够近的时候,有朝一日,终于有资格能去天京市参加你们的大会,作为观礼嘉宾,跟你握了握手,拍了张照片。终于见到了你。从连第二天的太阳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到最终来到你面前,你说,我吃了多少苦?如果不是命大、运气好、够努力,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窦建华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貌啊……”
耿江岳道:“但是,世界可以不是这个样子的。”
“打住。”窦建华一抬手,“你那套新世界的理论,不用再说第二遍了。”
“不,我今天要说的东西不一样。我要说的是六度人际关系理论的延伸,我管这个理论叫人类社会七阶划分理论。”耿江岳飞快道,一边伸出手,远处的别墅里就飞来纸笔,落在桌上,耿江岳拿起笔,写给窦建华看,边写边说,“我,祖鲁足足和我的半怪老婆,阿曼达和她爸,里克尔梅,恩库拉和默里奇,加加罗尔和韩克用,最后是你,如果六度人际理论没有错,那么这里的每一组人,都应该就代表一个阶层。总共就是七阶。
我,第一阶层,千千万万个半怪和像半怪一样,朝不保夕,完全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连基本的生命权都无法得到保障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除了空有人类的躯壳,却毫无身为人的权利,活得像条狗。唯一的活路,就是找到能接纳他们的群体。什么群体都行,只要能吃上一口饱饭,有条不是必死的活路就行。
类比曾经的海狮城,就是那些年纪大了,脑波电产能不足,被强行赶出超级大楼的老人。还有昨天被我流放到海星城,无依无靠的罪犯。全世界各地连筒子楼都没得住的流浪汉。
最底下的阶层,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将死的命。
然后是第二阶层,祖鲁足足,能吃上饭了,确确实实也有一点身为人的权利了,好歹还能跟上面建立起貌似稳定的对话关系。但依然无法抵抗命运的力量。他们无法抵抗这个世界强行施加给他们的压力。上面有人要让他们滚,他们必须滚。如果不滚,那上面的人,有的是办法能让他们滚。简单来说,这群人有活下去的办法,但没办法活得太好。
因为他们始终不是这个世界的秩序参与者,而只是勉强地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类似曾经的海狮城,就是海狮城的二级市民和三级市民,还有贝马城城墙外大片贫民窟里的居民,在东华国,就是体制外生活较为困难的贫困户。东华国有贫困户吗?”
窦建华微微点头:“有,但是很少,脱贫工作我们一直在做。”
“对,所以你看,东华国和曾经的海狮城,之所以在外人看来很优越,就是因为最底层人口的数量极少,而且名义上,都是有国家兜底的。”耿江岳说道,“但这个第一层和第二层,本质上是一码事情,就是他们身在社会之中,实际上个体对社会的影响力却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影响半径,最多就是家庭、邻居,还有日常接触的个别人,他们事实上没有力量去影响别人的生活,也对抗不了其他人对他们的影响。
如果我在这里加个概念,叫社会力,这群人就是无力者。
然后从第三层开始,就是弱力者。
那个半怪的我从族群进入社会体制,当了兵,虽然级别低微,但仍然是直接参与进了社会秩序。身为一个士兵,能直接影响到很多人的生活,有人必须为我的这个编制负责,人事档案、后勤补给、序列升迁,我再地位卑微,负责这些事的人也得把这些事情给我办好,不然他就要承受后果,这就是体制和秩序的力量。
同样的,我扛着枪出去执行任务,也是带着体制和秩序所赋予的权力,利用这个权力,我无耻一点,可以在规则范围内欺负很多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人,他们还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这其中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这样的权力,必须是由他人赋予的。
说破天,我们是在执行秩序,而不是在决定秩序。
这也是为什么,我管第三阶层叫弱力者。
不仅是我这个半怪士兵,从这个半怪士兵开始往上,各种小头目,各种小领导,只要你还没有实实在在地掌握某一块业务的拍板权,无法自主决定某些事是做还是不做,那你就全都属于第三阶层。这个阶层,只能影响他人的命运,而不能改变他人的命运。
类比东华国的体制,就是从办事员到干部编制中最低的副吏员(副科)级。
只有到了吏员级(科级),能够在一个方面说一不二了,才是到了第四阶层,我管这个第四阶层,叫中力者。中等社会力者,社会的中流砥柱,真正意义上的中坚力量。这群人,作为社会最基层的一把手长官,能在一个局部上,决定为数不少的人,能否继续往上走,而且往往说一不二。而这种说一不二,本质上,就是拥有了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
就像里克尔梅,我遇到的第四个人,如果他不给我去军事学院镀金的机会,我一辈子都上不去。但一旦上去了,我就是和他一样的人。这是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出身的人是否接纳的问题。全世界绝大多数人,九成以上,一辈子都不会拥有这样的机会。一旦进入第四阶层,你就是全世界前十分之一的大佬。剩下百分之九十的人,对你都只能仰望。
这里头,也包括一些坐拥大笔财富,自己创建公司,能决定许多员工去留的老板,各行业协会的大佬,说你行你就不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那剩下来,从吏员级到宰辅级,中间还有一大串领导啊,在你这儿就只分三级了?”窦建华指了指耿江岳的笔记本。
耿江岳很肯定道:“对,因为再往下,就阶层影响力而言,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第五层的恩库拉默克尔,分别对应东华国的正员级(处级)和副专员级(副厅),之所以跳过副正员级(副处),是因为抛开个别例子不说,绝大部分副正员级(副处)往往跟吏员级(科级)对他人的影响力其实差不多,而且最关键是,副正员级无法像正员级那样,在某些事情上做出最终的拍板权,他决定他人命运的力量是受较大限制的,而且体量不大。
但到了正员级和副专员级,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相比身处第四层的吏员级和副正员级,正员级和副专员级所统领和负责的范围更大,掌握更多的资源,权力受到的限制更少。他们不但拥有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还拥有赋予其他人决定别人命运权力的权力。哪怕这种赋权不多,但不多也是赋权。不过话说回来呢,也正是因为他们赋权能力不高,所以他们才会被单独被列为一层。
这是承上启下的一层。
所以我决定管这第五层人,叫作预备级社会裁决力者,或者叫过渡级社会裁决力者,或者叫初级社会赋权者,或者叫社会高力者,因为这群人,已经有非常大的自主性,可以左右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做到这个位置,差不多就是全世界前百分之五乃至百分之三的大佬了。
那么再接下来……就是第六层,加加罗尔。”
耿江岳说到这里,先口喝水润润喉,才继续往下说:“加加罗尔,一城之主,对底盘之内的人,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
对应东华国的体制序列,就是专员级(厅)、副大员级(副部)、大员级(部)和副宰辅级(副国)。跨度很大,但是在我的逻辑中,是成立的。
首先,一旦进入专员级这个序列,就掌握权力所能影响范围和体量规模的角度来看,就已经相当于是一个小国国王。小的国家,人口从百万到千万不等,大的国家,数千万乃至几十亿,实力上不平等,但名义上已经平等。因为一旦到了这个程度,谁都可以发起战争。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和组织能力办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事情。
其次,专员级的赋权能力,在量级上大于正员级很多。如果说正员级能决定是否给他人赋权,那么专员级,就是能决定,是否可以培养一个可以给人赋权的人,在赋权自主性的逻辑链条上,已经走到了最高点。高无可高。除非他被更上面的拿掉这份权力。但上面的人要动这样一个人,也势必需要动用秩序的力量。不然就会引起整个秩序和体制的反弹。
在混乱地区,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武装政变,造反。
所以从专员级开始计算,专员级,副大员级,大员级和副宰辅级,显然都是有这个特质和能力的。东华国的这四个层级,看似区别很大,但事实上都是一码事情。就是他们是最顶层老大的直系马仔。升迁只是一个弹性管理的表面现象,真正的本质是,从专员级开始,就需要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听从于谁,不然绝对进不了这个序列。
这也是为什么,东华国习惯性管进入专员级序列的人,叫作高级国家干部。
因为确实已经不能再更高了。
这群人,已经是全世界的前百分之一。
对不对?”
耿江岳目光炯炯地看着窦建华。
窦建华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对。”
耿江岳微微一笑:“第六层,我管他们叫社会裁决者。
那么最后,剩下来的最高层第七层,就是你们这些大佬中的大佬,顶尖中的顶尖了。掌握了全人类的命运,谁有一点动作,不管对内对外,都是牵一发而动全球。
球长联盟?还是国际和平组织董事局董事?还是叫人间真神,世界至尊?”
窦建华默不作声。
耿江岳问道:“是不是在想,自己走到今天,到底影响了多少人的命运,做了什么好事,又造过什么孽?”
窦建华抬起头,脸色不悦道:“小伙子,我好歹是你的长辈。要我说,我是第七层,你就是第八层,你有什么脸说我?”
耿江岳笑道:“你想清楚再说,我还需要在乎自己处在哪一层吗?”
窦建华仔细想了想,确实也对。
耿江岳说的是社会结构,而他本人,已经有点脱离这个范畴了。
他最多只是需要有人陪伴,却不见得需要依赖社会整体协作的所产生的成果。
这个人,不但绝对强大,也已经绝对自由。
唯一能让他不自由的,大概也就是时间的限制了吧。
早晚总有老死的那一天……
“没有第八层,第八层,就不在乎什么层不层的了,也不在乎你们。”耿江岳很认真地对窦建华道,“在我眼里,你跟我遇到的那个半怪小朋友,都是一样的。”
窦建华看着耿江岳,深深叹道:“唉,你真是要成神啊。”
“成神不成神的,我是无所谓,反正过日子嘛,也就这样。”耿江岳又低下头,再纸上涂涂画画,窦建华凑过去,问道,“这又是什么?”
耿江岳道:“你应该问,这个通过六度人际关系理论延伸出来的七级阶层理论,又跟你说的人类世界长治久安有什么关系呢?”
窦建华哑然失笑:“操,老子都特么让你说晕了。”
耿江岳在纸上画出一个帆船状的类似于棱形的图案,微笑道:“没事儿,继续听就好了。我这个七级阶层理论的最后结论呢,其实很简单,说到底,就两个字:通道。
三层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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