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六度、七级、三层通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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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失败的可能性总是大于成功的可能性。

因为不管处在哪一个层级的哪一个生态位上，大到自然环境，中到族群内耗，小到自身因素，每一方面都有将人从上往下拉的因素存在。

掉下来总是比爬上去更容易。

对普通人来说，能在自己的层级上活下来，可能就需要费尽力气，向上爬，就更不可能。就像我在海狮城当人肉电池的时候那样，每天要花掉几乎所有的时间来工作，挣到的钱几乎只够吃饭，我还得感谢海狮城市政厅给我一个能吃饱饭的机会。

我爸客观上来说比我出色，他是大楼的保安，但是他死了。

但是你说我不行吗？当然不是，我好歹能考那么高的分数，曾经无限接近往上爬的机会，只是被人为的内耗原因限制了，相当于永久性地错失了一次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一个从下往上爬的通道。

其实我看得出来，上层的人当中，还是有好人的，只是个人的意志，终归是敌不过这个客观世界的游戏规则。全球统一的教育委员会，统一命题，统一教材，统一赋分，统一学位。全世界每个人，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能改变人生。至少对于位于第一层和第二层的社会弱力者而言，这是绝佳的向上爬的机会，哪怕怕不上去，用来维持自己的生态位，也绰绰有余。

可是……这样的机会，哪有那么容易把握呢。

前置门槛太高了。

就像海狮城这么小个地方，每年能从小学顺利读到高中的，至少在我们南城，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半数以上的人，在小学毕业后就不读了，初中到高中升学，又要因为个人先天能力被刷掉一部分。高中考大学，又刷掉一部分。哪怕分数达标了，灵力值、学费，都是问题。

至于北城和南城之间的师资力量对比，南城的某些**交易，这就不提了。

南城的阶层，依靠自身的阶层资源，可以更容易地挤占更多的教育资源，而海狮大学的招生名额，每年都是有限的。光这一层，就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北城小老百姓绝望。

所以站在一个北城土著的角度上，我可以很确信地说，人这一辈子，只要能抓住一次机会，就有极大的可能彻底翻身，如果能抓住两次机会，从此以后你的子女也将顺利翻身，如果能抓住三次机会，你可能就是你们祖祖辈辈苟延残喘下来的人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也可能会是你们这条血脉中，在今后很久很久一段时间里，最最牛逼的一个。

一个半怪，一个海狮城的北城黑户，就是连超级大楼的格子间都住不起的那种人，如果能抓住三次机会，就能上到第四阶层，也就是中力者。中力者，什么特点？

中力者，就是吏员级了，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了。

而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是第二阶层，或者说如果很容易就能到第二阶层呢？如果这样的人能抓住三次机会，他的未来，就是高力者，或者说，预备裁决者。

窦主任，你想象一下，要是一个人的人生，生来就是光明的，他很确定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这辈子最起码也能成为一个预备裁决者，他还会闹事吗？他还会觉得不甘吗？”

耿江岳在白纸上，画了个整体看起来像是帆船状的棱形的图案。

最上面和最底下，各是一个小点。

两个小点中间，是五条平行线。

从上往下，线条依次延长，代表第三阶层的第四条线最长，再下面的代表第二阶层的第五条线，又短了回去，仅比代表第四阶层的第三条线长一点点。

耿江岳把这个图案，推到窦建华跟前。

窦建华仔细端详，问道：“凭什么第三阶层的人数这么多？第一阶层和第二阶层的人这么少？加起来也没第三阶层的人数多？”

耿江岳拿起笔，戳了下最下面的一个点，解释道：“食不果腹的，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的人，不管在现在的海狮城，还是在现在的东华国，我可以负责人地说，基本上都已经被消灭了，对不对？”

窦建华点点头。

耿江岳道：“所以这就是东华国强大的地方。在你们那边，第七阶层，几乎已经被消灭。而一个国家的力量，又取决于能有多少可用之人能被调动起来。所以东华国能调动的人口，差不多就是全国人口。这一点，除了海狮城之外，其他国家，几乎都还做不到。

每个像希伯联合国或者中南次大陆联盟那样的国家，都总有百分之二三四五六的人口，是在社会的内耗中被浪费掉的。这既是个人的悲哀，也是社会和国家的悲哀，更是人类文明发展两千多年，却依然解决不掉如此最简单问题的悲哀。

不就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吗？现在这个世界的资源这么丰富，生产力这么发达，为什么就解决不掉？就因为总有傻逼，总特么觉得自己就该高人一头，把本不属于他们的资源，统统卷进了自己的腰包里，是不是这个道理？”

窦建华想了想，眼珠一瞪道：“不许骂人啊！”

“靠，又没说你，这么主动对号入座干毛？”耿江岳吐了个槽，又把话题拉回来，“一个人想要不被别人侵占属于他自己的利益，能够足够公平和平等地，与这个社会带给他的压力相抗争，光依靠制度不行，光依靠个人努力也不够，最最关键的，还是需要社会共识。

这个共识，不仅是文化上的共识，应该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

就像中南次大陆联盟的人，像笃信光明神教那样。

就像希伯联合国的人，像笃信他们的民主自由法律政策那样。

就像秘术科技党的人，像推崇脑波电技术那样。

所以为什么第三层的人，人数比第二层还多，因为这就是我对海狮城将来意识形态路径建设的总设计思路。第二层，相当于就是海狮城的最底层，这群人从一无所有到衣食无忧的门槛很简单，小学毕业，然后无条件参军，这就够了。

所以为什么第三层的人必然会比第二层的人多？

因为在我的设计下，在海狮城的投入下，在人性的内在驱动力下，没有任何一个傻逼，会在机会足够大、资源足够多、晋升成本足够低的前提下，心甘情愿当一辈子的最底层，绝大多数人，一定会往上爬的。到最后，这层第二阶层的人，不是爬不上去，而更有可能是爬上去，然后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已又掉下去了。又或者实在是个人太废物，混吃等死、不思进取，但就算是这种人，海狮城也照样保证他有一碗饱饭可以吃。

有了这样的基础，社会共识，是不是就能逐步凝聚起来了？

只要这样的社会共识存在的时间足够久，这个共识，是不是就有可能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话说回来，你今天来，想跟我谈的应该就是意识形态的问题吧？”

窦建华心头微微一跳，没料到耿江岳居然能猜到这一层。

对待耿江岳，东华国打不过也斗不过。他原本想着，既然消灭、削弱、封锁这些路子都不不管，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耿江岳壮大，干脆就忽悠耿江岳，从一个以百年为时间的长期战略高度上，让海狮城逐渐变成另一个小东华国。从文化、制度、宗教信仰各个方面，与东华国达成共识，思想上全面向东华国靠拢。这样就算哪天海狮城真把东华国吞并了，可能最多也就是血洗领导层，最底下不至于动刀动枪，能救下不少人命。

可怎成想，耿江岳这个脑子，不转的时候你以为里面都是浆糊，一旦转起来，草泥马的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灵光，那480分，果真不是白考的！

“本来我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聊到这里，一下子就想明白你刚才的意思了。一个国家要长治久安，物质资料是基础和保障，但意识形态如果出了问题，再多的东西也永远不够分。因为需要的人永远拿不到，有权利粉蛋糕的人，又永远也不会动那份善心。底层人逼急了，就只能自己去抢，枪炮一响，生灵涂炭，大家谁都觉得自己有理，世界就永远不会太平。”

耿江岳略显惆怅地轻叹着。

窦建华也跟着叹了口气，赞赏道：“你这个年纪，能想到这些东西，不容易。”

“不是我想的，是马仲颖教的。”

“马仲颖？”

“嗯，后来他被海狮城的警察抓走了，又当着我的面变成了怪物。”

“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啊……他的生活就是这么一团乱七八糟，我觉得他这辈子最大的贡献，可能就是跟我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算了，不说他，说回我的三层通道吧。”

耿江岳又拿起笔，指向那张白纸，逐一解释道，“最下面的这个小黑点，是海狮城的囚犯还有小学没毕业的孩子，但主要是囚犯，第二层，小学毕业，参了军了。然后第三层，通过高考，拿到本科学历的。在我的这个设计中，一旦拿到本科学历，国家就会马上给他们授予下士军衔，什么概念呢，按照我们的军衔等级设计，他们这群本科毕业的，直接跳过列兵、三等兵、二等兵、上等兵、军士长、高级军士长和准军士官七级，而如果普通列兵，小学毕业就当兵的那种，要按年资来晋升，这条路，大概需要走二十到二十五年才能走完。

考上本科，读完大学，最多十年，我这一下，第一给这群人的人生节约了大量的时间，第二让他们拿到了应有的奖励，第三，成为士官，意味着他们已经是个官儿，社会地位上，等同于东华国体制内的最低级办事员，而且切实享受办事员这个级别的待遇。至于个人权力，那就看国家给他安排什么具体岗位，该给的，一定不会少。

所以只要读书够用功，在海狮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一个人从第一层到第三层，需要付出的，仅仅就只是个人的努力。而且对每个人都公平，考卷是多少分就排多少名。

分配的岗位好坏，看你在大学里的表现怎么样，表现越好，分配的岗位肯定越牛逼，说不定直接过来给总部的领导当秘书。而可喜的是，海狮城里超过百分之八十乃至更多的人，他们的一生，最起码都能到这一步。”

“可是那剩下来的百分之二十的人怎么办？岂不是永远都无法翻身了？”

窦建华很是时候地打断。

耿江岳却笑着摇摇头，说道：“不会的，路都给他们留好了。最底下的百分之二十的人，囚犯们，可以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冥顽不灵的，流放，不用回来了，改过自新的，最起码还能回来当兵，不影响晋升到高级军士长，如果有贡献，学历过关，士官也能上去。但草药堂就别想进了，所以想当尉官，那是门儿都没有。

如果不想进体制，海狮城早晚要开放市场，让那些读书不太行的人，在市场上自己找机会，能干成什么样，看他们自己。要是能做出世界级企业，海狮城也会为他们感到骄傲。”

窦建华有点楞逼：“你特么……拿市场化当兜底方案？拿举国体制当常规操作？跟全世界对着干吗？”

耿江岳道：“既然已经证明现存的世界主流制度是傻逼制度，为什么不反过来？老子又不是没能力反，我说行就行，谁敢反对？”

窦建华默然无语。

所有的改革阻力，在海狮城，在耿江岳面前，就特么是纸糊的……

再想想东华国，他和荀继新费尽心思想把脑波电的能源份额降低一些，结果努力了二十年，草泥马的反而提升了两个百分点。为什么东华国就没出个耿江岳？

唐威那个狗逼背叛人民啊！

窦建华在心理骂，耿江岳继续自顾自往下说：“第一、第二、第三层，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到第四层，情况就稍微特殊一点了。第四层，依然是以学历为核心，但要求很高，必须博士毕业。不过要求高不要紧，主要最关键的是，这条通道，也是畅通的。博士毕业，加入草药堂，马上授予少尉军衔。相当于东华国的吏员级待遇。

我计算了一下年龄，按现在的国际通用学制，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吏员级，算不算年轻有为？”

窦建华想了下，说道：“非常厉害了。东华国的吏员级，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

耿江岳道：“在我们这里，只要努力读书，屁股不歪，就能做到。当然，这群人的岗位就不好安排，主要是给解决待遇。但级别和待遇在这儿，虽然没有相对应的，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不过论社会阶层，已经确确实实到了这份上。担任的公职再清汤寡水，那也是我们体制秩序下的人员，谁也不敢随便动他们。

那然后，接下来还在他们头上的，是不是就只剩下三级了。我，裁决者，准裁决者。”

耿江岳拿着笔，从最底下的小黑点，往上画直线，一直画到第四层的横线停下来，稍微一顿，又往上画了一段，画到了第五层的准裁决者那里，淡淡说道：“但是不要急，根据海狮城的公务员法，按照年资，这些博士毕业的人，三十年内，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哪怕没有任何亮眼的成绩，也能至少爬到准校的高度，然后呢，等到退休的时候，起码是少校军衔。真正在他们头顶上的，其实就只有很小搓的一群人。而如果他们中有人是有成绩的，有很强的能力的，从少尉到少校，可能只需要十来年，等退休的时候，准将就跑不了。

一个人要是在海狮城能混到准将，能欺负他的……也就只剩我了。”

耿江岳将直线，一路向上画，从最底下的小黑点，一直画到最上面的黑点。

“从最底层到到最高层，前五层，靠个人努力和耐心，第六层，凭本事，第七层，看命。等我哪天没了，海狮城随便一个人，都有可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来。只要人民拥护，一直坐下去也无所谓，如果人民觉得不行，替补队员号码牌都编得清清楚楚。

就像你们的全国全民事务委员会一样，从一号编到五千号，但我们估计不可能有这么多将军，退休的不算，在职的从准将到上将，五百个顶天了。

这就是我的三级通道理论，一个人，一辈子只要能抓住三次机会，他的后代，就能获得富足、体面、自由，所以我干脆就给海狮城的每一个人，都留出抓住这三次机会的通道。只要他们自己足够努力，他们的后代就全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久而久之，不用太长时间，最多三十年、五十年，人们就会习惯这样的制度，每个人都知道，前途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有想不开的人觉得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退出体制，也照样给他留了路。到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将这个这个制度的获利者，人们会自发地维护这个体制，全社会达成共识，意识形态的问题，自然而然就会解决。

而如果有谁想要破坏掉他，势必会遭到全社会的群殴，打死无怨，全国人民还要在他身上踩上一万脚，让狗日的败家仔永世不得翻身。

到时候，具体的教育和考试制度，会成为海狮城社会的秩序基石，草药堂的身份认证，会成为这个社会组织基石，按照军衔来分配岗位和待遇的制度，会成为经济基石。到时候只要海狮城的生产力不崩溃，生产力越高，每个人能分到手的物资就越多，生活就越富足，社会就越稳定，人的物质需求和个人尊严都能得到满足，体制就会越牢固，国家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这套体制机制下，生产力的分配力，能灵活地互相适应。

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而最关键是，国家的生命力将无比顽强。有了这么顽强的生命力，哪怕哪天我不在了，海狮城的人也将无畏国际形势的变化。因为能活到最后的，很大概率，应该还是我们。而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赢家通吃，富足和强大，就是早晚的问题。”

窦建华听得傻了眼，盯着耿江岳给的那张白纸久久不语。

耿江岳又继续道：“不过这套体制要自我滚动起来，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挺难的。海狮城现在，缺老师啊，缺很多很多老师。等这一阵小学老师招够了，明年我还得满世界找初中老师和高中老师，海狮大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起来。窦主任，东华国要不要加入海狮城，共建人类美好新天地啊？”

窦建华有点哭笑不得，摇头道：“你说呢？”

“我说你们就是胆小，不服就干嘛！要不要我帮你弄死刘洲成，咱们强行上位好不好？”耿江岳说完这话，突然安静了好一会儿。

册那的，这句话，是不是前不久的时候，李太虎跟他说过？

虎爷当时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突然体验得好具体啊！

窦建华叹道：“估计接下来，你很难找到合适了老师了。等明天东华国的会议结束，全世界可能都要收拢移民政策，你的小学老师，也不见得能凑齐。”

耿江岳笑道：“不怕，招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你们还敢朝我们扔核弹怎么的？”

“不好说啊。”窦建华突然脸色一沉，“你要是这么光明正大地侵犯别国利益，那就真的是在给他国攻击海狮城留口实。到时候全国所有国家一起朝海狮城发射核弹，你的人死光，全球不会再有人敢跟你干这些事情。到时候你成了孤魂野鬼，就算把全世界的大家族全都连根拔了，最后无非也就是同归于尽。但海狮城，没了就是没了。孩子，别低估政治家和野心家的决心，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也什么都不怕。

你的三层通道设计，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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